看着镜子,刘芝卉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可以这么丑。额头像被铁球砸凹了一块,双目无神,眼眶周围一圈黯黑,塞进鼻子的棉花和腹部的海绵让自己像头怀孕的水牛,更离谱的是作为一个女人,居然秃顶了。
“芝卉师姐,你觉得这造型怎么样,美吧?我跟你说,今天我可是超水平发挥了……”贺斯雅是初城大学话剧社现任副社长,主要负责化妆、服装和道具。小姑娘扎了一条马尾辫,看起来挺正常,只是她给刘芝卉化的这个妆,跟“美”实在是隔了八百里远。
“斯雅,你这技术……我只能说,鬼斧神工。”刘芝卉想了半天,觉得这个成语最合适。
“这本《影视舞台化妆技法》写得真好,它这里说,美跟美不一样,”贺斯雅拿来书,翻给刘芝卉看,“戏剧造型的美,是一种戏剧化的美,跟漂亮的含义不一样……”
“斯雅,你给我化的妆是哪个角色?”刘芝卉实在不想听贺斯雅碎碎念,打断问道。
“哦,钟无艳。”
“钟无艳?我看自己更像钟楼怪人。”
“那不一样,加西莫多的妆不用动鼻子,但是要动眼睛,肚子里垫的海绵要换到背上……”
“行了行了。我和两位师兄组了个业余话剧团,除了表演也有一些短片,你能不能帮忙化妆?有酬劳,就当是兼职。”
“行啊,我正好学以致用呢。”贺斯雅又翻起书,“舞台妆和影视妆又不一样,影视妆要强调细节,我给你看看啊……”
“好了好了,一言为定。”
从学校话剧社开始,刘芝卉也一直负责化妆,但今天一看,水平明显比不上贺斯雅。小姑娘好学手巧,长江后浪推前浪,就是这后浪的话如同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初城广播电视台旁边有家Secret泰式餐吧,环境整洁,价格大众,马槐文有时会和同事去那点几个简餐。周六晚上七点,马槐文约了刘芝卉和杨宇在那碰头。
“学校话剧社有个小师妹叫贺斯雅,能帮我们化妆,手艺比我好。”刘芝卉翻看着菜单,“这个鸡油饭看着不错,我点一个,你们要不要?”
“行,我也要一份。”待会还得直播到深夜,马槐文晚餐会吃得多一些。
“这儿能抽烟?”杨宇四处张望。
“不能,刚进门的时候我问过老板了,你要真忍不了就来个味道重点的,要不咖喱饭?”刘芝卉不停翻着菜单,“再加个柠檬鸡爪给你慢慢嚼。”
“哎,行吧。”
刘芝卉叫来服务员下单,杨宇把纸条递给马槐文,“包海,搞摄影和剪辑的,片子你们看过了,这是价格。”
马槐文接过纸条,拿起纸笔算了算,还算公道,又问刘芝卉:“贺斯雅呢?”
“她说了,我们是话剧社的师兄师姐,就当兼职帮忙了。”刘芝卉打开手机上的照片,上面是自己的妆容,“她的杰作。”
杨宇眯着眼看了好一会,“这谁啊?”
“我。化的钟无艳。”
“钟无艳不认识,我看挺像钟馗。”
马槐文和刘芝卉笑而不语。
“今天算是工作会议,从现在开始,公演项目正式启动,这顿晚餐费用算话剧团的,我先垫付。”服务员端来饭菜,马槐文顺势取来递给二人,“工作、生活、话剧,还有我们的收入来源“人生复刻”,这一年可能会很累,有困难要告诉我这个团长。”
吃完饭闲聊了一会,马槐文让二人早点回去休息,自己则回到演播室,准备接下来的直播。
马槐文工作的演播室隔音很好,外面再喧嚣,声音基本进不来,但只有深夜,才会感受到那股特有的宁静感。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晚继续是老马与各位相约‘秉烛夜谈’。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如果你的烦恼无人倾听,不妨拨一通电话,与老马分享你的故事。”
等待了一会,导播示意有听众来电。
“这位听众您好。”
“老马您好。”
“怎么称呼您?”
“叫我阿惠吧。”
“好,阿惠,如果您有烦恼,可以与我聊聊。”
“嗯……是我的小儿子。”
“您儿子多大?”
“4岁。”
“请问他怎么了?”
“哎……我不知道怎么说……”
听众经常会由于个人情绪而影响对话,这时需要引导。
“阿惠,我也有一个小儿子,5岁。您可以调整一下,慢慢说。”
“前段时间他病得厉害,我和他爸带去医院检查,说他有川崎病。”
“……那您儿子现在状况如何?”
“医生说,他心脏血管有问题,要做搭桥手术,哎……”
“……您慢慢说。”马槐文有些恍惚,说完这句话他才想起,应该先安慰听众的。
“他连续烧了好几天,都怪我们做父母的,没早点留意。一想起他要进手术室,那刀子一刀刀切到孩子身上,我就难受……呜……”
马槐文忽然感觉演播室很闷,空气像是凝固了,自己每呼出一口气,这里的热便沉重一分。马槐文强撑着接完了所有来电,当挂断最后一个通话时,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节目的结束语。他慌忙拿起“秉烛夜谈”的节目提纲,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感谢,今天晚上所有的倾诉者,和陪伴的听众朋友,每一点烛光都是一段故事,明天晚上,老马继续,与大家秉烛夜谈。”
马槐文向导播打了个结束的手势,迅速摘下耳机,离开演播室,到露台上大口呼吸。深夜的友谊路只有静谧,偶尔驶过的车辆用光束抚着睡意昏沉的老树,树梢轻摇,枝叶细语。晓天的病,早晚瞒不住父母,可两老身体在走下坡路,他实在不想再把这重负压他们心头。
叮叮叮……手机响了起来。是父亲马景云。马槐文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接了。
“喂,爸。”
“槐文啊,我起床屙尿,寻思起个事。你下班了?”
“刚下播,您说。”
“咱村的二壮,从小跟你村头蹦村尾,边跑边尿那个,记得吧?”
“有些印象。”
“他爹妈盼到头了,小子今年总算取媳妇,周末摆喜酒。你们有闲没,有就一家子回来,跟我和老婆子凑一桌。”
“我问下若冰,明天和您说。”
“嗯。要有事就别回,反正这个月我跟老婆子会过来你那住嘛,都见得着。”
“……周末应该有空,我明天跟您说。”
“好吧,这大晚上山风吹得呀,再抖几下,我多少得洒几滴尿出来,哈哈哈!回去眯眼了。”
马景云今年开始偶发尿失禁,屋内常年尿骚味,自己都受不了,说得倒是轻松。放下电话,马槐文感觉左肩的劳损更厉害了,僵硬的肌肉再用力也揉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