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避之不及。
他几乎是被赶着出了谷，那些人甚至连让自己见岁岁一面都不愿意。
平安看着马匹上那包沉甸甸的银子，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丧家之犬。
当然，平安的狼狈已经不在谷中之人的考虑范围。
今日难得人口齐全，大家围在堂内，叽叽喳喳地在议论着什么，这种议论在陆明露面的时候，默契地选择了闭嘴。
陆明年事已高，加之连续熬了几夜，难免有些疲惫，一张老脸苍白的实在难看，他看了看众位弟子，上次人这么齐全的时候，还是老大出事的时候。
“行了，你们都知道岁岁的情况了，大家讨论一下，该怎么处置吧。”
这话一出，大家不禁有些为难，目光齐齐落在了大师兄文孙的头上，文孙当然知道每次这种时候，自己必定会当那个承接师傅怒火的出头鸟，但没办法，谁让他入门最早，资历最老，这种时候，谁不入地狱，只能他入。
“师傅，我们觉得，强扭的瓜不甜，师妹毕竟心有所属，何必......”文孙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瞪了一眼这事的罪魁祸首们，但大家十分有默契的抬头望着天，斜眼向上45度角，无视身在地狱之人的痛苦。
大家的默契出奇的一致，一致觉得大师兄这瓜虽然不甜，但好歹解渴，反正师傅一向更赞同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内部消化，也挺好。
陆明慢慢扫了一眼徒弟们，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们一向不喜欢掺和外头那些是是非非，闲云野鹤的日子过习惯了，当初岁岁这丫头一意孤行，为师一时心软，也便依了她，没想到弄成今天这个样子，这丫头一向是大家都疼到大的，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让她再身处险境。”
这话倒是说在了众人心坎上，谁都希望过安稳日子，看岁岁如今这模样，大家说不心疼都是假的。
尤其是看着岁岁长大的吉婶，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双手来，自然第一个跳出来赞同：“是啊，那丫头如今这模样，实在令人心疼，什么狗屁有情饮水饱，当初我便不乐意，若不是那小子赌咒发誓言，说会护着她，我们轻信于人，才让这丫头受了这么多苦头。”
说到这，忍不住有些哽咽，但很快，继续下文：“反正女人这一辈子图什么，不就是一个对自己好，会嘘寒问暖的夫君，有儿有女的，过些安稳日子吗，什么情爱的，许多人不也是盲婚哑婚，结婚之日才看清对方长相的，感情要慢慢培养，而且文孙这孩子我们从小看着长大，最稳重疼人，这门婚事，简直再好不过。”
这话自然也是陆明和众位同门们的意思，现在局势呈一边倒，除了文孙自己不太乐意之外，几乎没有反对。
文孙眼底一暗，忍不住想起昨日，师傅提出了两个治疗方案。
要想岁岁恢复神智，对于他们来说，倒是不难，只是恢复之后，她所要面对的痛苦该如何解决，这不仅是个漫长的过程，还关系到岁岁今后的生活。
其实师傅这人活得通透，自然不会对师妹没有信息，无论怎么样的打击，终会有过去，被克服的一天，可是，师妹的选择，无论怎么选，恐怕都会有遗憾。
若是她能摒弃前嫌，原谅外头那小子，就势必会再度卷入江湖那些纷争之中，这事虽然过去，但难免无法做到毫无影响，说不定这根刺，会伴随着他们一生，即便那小子愿意为岁岁留下，不再管外头那些事，但三五年或许他不会后悔，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听说他的族人们，似乎还身处于困顿之中，谁知道他会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心生怨怼，两人成为一对怨偶？
若是不能，岁岁抱着这些不好的回忆，虽说一人一生不会只爱一人，但未来之事谁能说得准，况且，自古痴情多女子，万一这丫头钻入了牛角尖，无人能让她重新寄托芳心，只怕一辈子，也就这样痛苦和遗憾的过了。
这些事情，师傅比他们早一步想到，所以给出了第二个方案，那便是下猛药，利用药物与针刺之术的引导，刻意遗忘这些不快的回忆，但这事有风险，再高明的医术也无法控制其中不出现变数，更无法准备剥离他们不想要的回忆，到时候，岁岁的智力有可能受到损伤，或许，只如十岁幼童一般。
当然，这总体来说，是利大于弊，可自己实在不愿意趁人之危，若是这样，与自己养了个童养媳有什么区别。
他倾慕的，一直都是那个聪明睿智，有自己主见，不轻易被人左右的师妹，而不是一个因为一已私心，打着为她好的，从而变得愚昧懵懂的师妹。
但是，文孙的想法并不能改变陆明的心思，但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当他知道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岁岁的身体情况已经朝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据可晴说，就在他们商量这事的时候，看着岁岁的人一没留意，便让人给跑了出去，等找到人的时候，她的身体开始出山现高热，仿佛受了什么浓重的寒气，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很快就想到了后山的寒潭，似乎是为了证明他们的推断，这股高热失去了控制，谁都没有想到，穷尽所有人的医术，竟一时间无法攻克这股高热，多少药下去，也无法成功阻止这场旷日持久的高热。
待高热退去，人醒过来，岁岁已然忘却了前尘往事，好在他们保住了她的神智，倒不至于变成一个傻瓜，依旧灵动活泼，聪慧可人。
于是，众人只能轮着给她说些从前的事情，虽然听得半信半不信，好歹也算将里头的人都认了个全。
这样的结果，众人相对比较满意，当然，里头发生的事情，都瞒着外头不肯死心，干脆结庐而居的平安。
对于平安这死心眼的举动，陆明既没有明确下令赶人，也没有明确允许他可以进谷，只当是陌生人一般，视若无睹。
文孙倒是松了口气，至少，眼下这种情况，没有人再提起让两人成婚的事情。
岁岁依旧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大家默契地忽略了不该提起的事，更多时候带着她在山谷里头上树掏蛋，下河摸鱼，没心没肺地过日子。
只是偶尔，他们也会出谷，岁岁也会好奇地张望着外头那座简陋的屋子，然后看着一个略微有些沧桑的男人盯着他们的马车，不解其意地扭过头继续同师兄们谈笑。
平安看着马车里头那张熟悉的脸，如今却看着自己如同陌生人一般，只觉得心里头被生生挖掉了一块，却连哭都没有眼泪。
对此，平安痛骂自己活该的同时，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她看起来快活多了，自己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已然很好。
但借口终究是借口，自欺欺人的谎言如同纸一样薄弱，很快在被送到门口的那张红色喜贴下化为乌有。
喜帖上明晃晃地写着新人的名字，紧挨李岁岁前头那个名字如烈火一样，烧毁了平安那点子虚情假意的大度。
在一气喝完了家中所有的藏酒之后，借着酒意，平安用力一掷，伴随着酒坛破裂的声音，忍不住骂出一句粗话。
“他娘的，我宰了这王八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