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晖,我教你啊!”蛋老师娴熟地抓起柴火堆旁的一大把干草,填在了灶洞的空隙中,并让我点燃露在外面的一头。
我掏出打火石,用配套的刮片使劲划拉几下,大片的火星洒在干草上,很快就有一缕明亮的火苗燃在了灶洞里。
蛋老师又对着火苗吹了几口气,让火烧得更旺一些,好尽快点燃大块的木柴。
不过他吹得好像太猛了一点,灶里面反出了一些烟尘,呛得他咳了好几声。
“看见没有?咳、咳!点柴火可不是你那么搞的!咳、咳!”蛋老师站起身子,又把刚才那个钢盆放在了灶台上。
“学到了!学到了!多谢蛋老师授业!”我收起打火石,向蛋老师连连称谢。
蛋老师看了我一眼,随口问道:“你咋用这玩意啊?打火机不香吗?”
我说:“主要是可靠性高,尤其是低温、高海拔的时候。”
“我知道。”蛋老师笑了笑。
“可是高原打火机一样好用啊!直冲式的,还能防风。”
“呃……主要还是习惯吧!毕竟一直在户外用着。”
“行吧,一看就是不抽烟的好孩子啊!”说着,蛋老师自顾自地点了根烟。
我嘿嘿一笑,又指了指那个盛满了白雪的不锈钢盆,问他这盆是从哪里搞来的。
他抽了口烟,幽幽地说:“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我的道。”
哎呀!还跟我卖起关子来了。
等待烧水的时候,我们俩把睡垫和睡袋都取了出来。
为了隔脏,我这次还特意带了一大块热缩膜,铺在炕上尺寸刚刚好。
“不容易啊,能在这山沟沟里睡个暖和觉!”蛋老师换上备用的贴身衣服,把湿透的衣物挂在了灶台前的晾衣绳上。
“咦?这晾衣绳哪来的?”我记得进屋时还没这玩意。
“风绳啊!我特意带的3毫米大力马风绳,咱下山脊的时候不是还用了吗?”
“呦呵,您啥时候挂上的,动作真快!”说话间,我也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晾了上去。
折腾一天,我的鞋里也攒了好些水汽,为此我还特意抽出了鞋垫,用纸巾团成团塞进鞋里,又把袜子摊在鞋口上,防止有什么东西钻进去。
“你这是真仔细啊!”蛋老师伸出大拇指,隔空给我点了个赞。
其实要不是害怕鞋底脱胶,我都想把鞋放在灶台边烤一烤了。
毕竟这种带防水膜的鞋透湿性能实在有限,也亏着羊毛袜子能防臭,不然我脚上的味道现在已经没法闻了。
忙完了这些事,我就掏出了事先分装好的复水米饭和辅食,只等着接热水了。
只是那一大盆子雪化得实在太慢,无聊的俩人就在屋里唠起了闲篇。
“蛋老师,你知不知道这庙里供的是哪路神仙啊?”
“哎,这你算是问对人了!”蛋老师按压着盆里未化完的雪,笑呵呵地看着我。
“我跟你讲啊,这个事你要是问别人,那基本上是没几个知道的!”
“为啥?当地人不是常来拜庙吗?他们总该知道自己拜的是谁吧!”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间破庙基本上就没什么香火,来这儿的人除了巡山借宿的太保,就只有一个守庙的藏民。”
“藏民?秦岭一带不是只有甘南地区有藏民吗?”我这越听还越糊涂了。
“那我要是告诉你,这位藏民就是从扎尕那过来的呢?”
“嗯?”
“算了,我还是从头给你说吧!”他往后一靠,清了清嗓子。
“古早的时候啊,这山沟沟里曾经来过一小拨藏民。
也不知道他们图个啥,非要在这鸟儿飞过都不肯留下粑粑的鬼地方建村子。
可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里其实相当地不适合人类居住,他们的生活那肯定也艰难得很,住了不长时间就离开了,只留下一个供奉格萨尔王的神台。”
“格萨尔王?那个神台上供的是格萨尔王?”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这庙明明是当地的建筑风格啊?”
“庙是后建的。”他看了眼神台,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知多少年后,当地一个采药的山民发现了这个神台,但他也不晓得是哪路神仙,只是本着‘有仙就有庙’的朴素思想,带着乡亲们给人家补了个庙。
其实这里本来不止供奉着格萨尔王,只是年头长了,等山民们发现的时候就只剩这一尊像了。”
“怨不得……我老觉着那个神像有些藏族风格。可这些事您又是咋知道的?”
他假装捋了捋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
“没事,我有空听。”我盘腿坐在铺上,眨巴着眼睛等他讲故事。
“好,那我就从头跟你讲!”他拿起杯子灌了口热茶,像老爷爷讲故事一样,慢悠悠地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小晖你应该知道,本教授哇是专门研究蘑菇的,尤其是秦岭一带的蘑菇。
但你肯定不知道的是,我在年轻时也曾经立过一个相当宏伟的志向——那就是要建立一个完整的、覆盖全部秦岭蘑菇种类的基因资源库!”
“哇!蛋老师心气很高嘛!”
“是啊!我那时候哇,比你现在也大不了几岁,天天拎着把徒步镐,背着个大背包——就是那种老式的军包,一个人漫山遍野地采蘑菇,有时候一进山就是小半个月。
等出山的时候哇,那整个人呐,都狼狈得跟野人似的!咱就说最惨的那一回啊,我在一个陡坡见着了一个大灵芝,跟个脸盆似的!
我当时就为了摘那个稀罕物,一脚踩空从坡上滚了下去,下边呢偏巧又是一片箭竹林,那竹叶锋利的呦……等我从竹林子里边爬出来,那浑身上下全是血口子,衣服都给划烂了……”
“我的天呐!您这可是够拼的啊!那后来呢?大灵芝摘到了吗?”
“没有!”蛋老师一脸懊恼。“我跟你讲啊,咱那回可真是亏大发了!不光那灵芝没捡着,还弄得一身血。
后来要不是一个药农把我救走了,我说不定都折在那山沟沟里了!”
“啊?”我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是不知道啊!我被那药农救回去之后,人家好心想给我换套衣服,却发现我那衣服和裤子都被凝固的血水和泥水给黏在身上了,压根就脱不掉!
还是人家用祖传的一个方子泡的药水浇在我身上,这才把那些血痂什么的都给化开了!”
“嘶……”被他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身上哪哪都痒痒。
“后来呢,我思来想去也实在没啥好报答人家的,就把我那徒步镐送给了他,到现在那个镐还挂在他家牛棚里呢!”
“哦?我还以为后面的剧情是你把人家闺女拐跑了呢!”
“呸!我李钢蛋是那样人吗?”蛋老师狠狠地白了我一眼,“不过,打那以后我算是想明白了一个事。”
“啥事?”
“我想做的这个事情啊实在太大,压根就不是我一人儿能干得了的!
所以呢我就换了个思路,改成从当地人手里收蘑菇。有时候还会打听点线索,然后花钱雇一些山民或药农帮我采一些稀有的蘑菇。”
“那你自己就不再进山了?”
“那不是!有时候我自己还是要亲力亲为,就比如说这一次。”
“啊?您这次真是进山研究蘑菇的啊!”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之前竟是误会了蛋老师的意思。
“对啊!我老早不就跟你讲过了吗?”蛋老师一脸迷惑,随后又故作神秘地说道:“我跟你交个实底,但你千万别往外说啊!
我这次进山呐,其实是要找一种从没被任何人正式确认过的蘑菇,一旦咱们真的找到了,那就是轰动整个生物学界的大事件!”
“大事件?有多大?”
“有多大?哼哼,我就这么讲吧,到时候你别说是发多少分的期刊论文了,就光是研究这个蘑菇的国自然项目,我都能随随便便拿到手软,转成正教授那也是水到渠成!”
“真的假的?”国自然这东西到底有多难搞,我在学校里已经听老师们吐槽过太多次了。
就算蛋老师真的发现什么新品种,也不至于随便拿项目吧!
“当然是真的!”蛋老师笑了笑。“你知道蘑菇里面最稀有的什么样的品种吗?”
我摇着头说:“不知道。”
“我告诉你,是夜光菇。这种蘑菇晚上能发出荧光来,全世界大概只有十几种,特别罕见。”
“我想想啊!现在是冬天,您还要爬到海拔超过三千米的山脊上……就是说,您要找的是一种能在冬季高海拔环境下生长的夜光蘑菇?”
“对头!小晖你还是有点搞科研的潜质嘛,直接抓住重点了!”蛋老师欣慰地点了点头,
“夜光菌类、低温生长,这两个特点加在一起,上个新闻应该没啥问题吧?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些还不是它的全部特征!”
“哦?那还有啥?”
“还有就是,这种蘑菇是果冻状的,而且我猜测它的口感也应该跟果冻差不多。”
“这……您就不怕有毒?”
“有毒没毒的,回去研究一下不就知道了?”一说到吃,蛋老师馋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可是,既然您说您蘑菇还没被人正式确认过,那为啥还对那蘑菇的特征了解得这么清楚?”
“这个嘛,就要把话说回到这间破庙来了。”
原来,这间破庙的所在是保护区的太保们告诉他的。
早些年前,蛋老师曾经冒着危险帮太保提供过偷猎者的线索,一来二去的就跟太保们混熟了,闲聊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把这山里的事跟他讲一讲,其中也包括这间破庙的事情。
今年早些时候,蛋老师又背着大包进山采蘑菇,不巧赶上了极端天气。
为了躲避风雨,蛋老师就循着小路敲开了这破庙的门,当时接待他的,正是那位来自扎尕那的藏民。一番攀谈后,蛋老师才大致了解了这间破庙的历史。
据那位藏民讲,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这雕像究竟是由哪一支藏族先民所立,只是从长辈那里听过一些零零散散的传说。
后来,有人在此地供奉格萨尔王的事情传到了他们村里,他才和一些虔诚的藏民不远千里轮流来这边守庙。
至于那口“失踪”的铁锅,其实是太保们留下的,就为了平时巡山投宿的时候能方便做口饭吃。
只不过一到冬天,藏民就要回去了,太保也很少过来,反倒是偷猎和盗墓的有时会不请自来。
于是,太保们索性把铁锅搬走,不留给那帮孙子。
“蘑菇呢?您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提到蘑菇啊!”
“小伙子有点耐心好不好?这不马上就要说到了嘛!”蛋老师不紧不慢地睨我一眼,把我的好奇心吊得老高。
“这蘑菇啊,就是那位藏民发现的。
你想啊,他在这里一住就是大半年,总不能只靠自己带来的那点粮食过日子吧!
虽然来这投宿的太保们也会专门给他带些吃的,但他还是要自己上山挖点野菜、菌菇之类的填填肚子。
我去的那天,他刚好就挖来了那个蘑菇,可他不知道有没有毒,没敢吃。
正巧我又告诉他说我是研究蘑菇的,他就把那蘑菇拿给我了。”
“唉,这哥们过得也够惨的啊,连口肉都吃不上。”
“那不至于,他偶尔也会打只兔子改善一下。好在这山上的草兔多,所以太保也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那么过去了。
哎呀,你这楼歪的!怎么就又给聊到吃上了?我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他要给你看蘑菇!”
“对对对,他就把那个蘑菇拿给我看了。你知道吗?我刚一看到那个蘑菇的时候哇,那真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要知道,本教授研究蘑菇二十几年,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蘑菇!
当时天气不好,这破庙也没啥采光,那蘑菇发的光就特别清晰,是那种淡蓝色的,一整个晶莹透亮,太好看了!”
“那你怎么不带回去研究啊?”
“我倒是想啊!”他垂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刚把那蘑菇拿到手上,庙门就被大风给吹开了,那雨呀哗哗就进来了。
可还不等我们把门关上,一只不知从哪飞进来的白野鸡就扑过来叼走了蘑菇!我急得呀,立马就顶着大风雨追出去了!
可野鸡那玩意会飞啊!我追不上,就这么眼巴巴看着到手的蘑菇飞走了!”
看着他捶胸顿足的样子,我也同样感到惋惜。可是,蛋老师说他见到那蘑菇的时候是夏天,为什么要冬天来找呢?
“因为忙啊!那藏民说不清采到蘑菇的地方,我那次进山的时间又很紧,来不及去找了。
后来家里老人生病,孩子又要转学,这事就算耽误了。再后来,那位藏民把这档子事说给了投宿的太保,那太保就留了个心眼。
刚入冬的时候,他碰巧在这山脊一带见到了一颗类似的蘑菇,可是那蘑菇采下来后却放不了多久就烂光了,根本带不出山,我只好亲自过来咯。”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