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一言难尽
书名:一条河的走向 作者:夕村以北 本章字数:4736字 发布时间:2022-12-27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的云彩。落山的太阳仿佛一个迟归的老人。远山的轮廓宛如一条崎岖的山道。在通往三里河村的公路上,有两个黑点隐隐绰绰。随着黑点的移近,可以看见两个人影,随着人影的走近,可以看见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男人口中骂着粗话,女人用手不时抹了一下眼帘。

“老子今晚要弄死你,你跑,你跑到哪儿都是一个死。”

男人一遍又一遍地骂着,直到村口还在骂。在村口,朵梅停下来,揩了一下眼泪,她不想让村里人看见她哭过。她的男人李酒钱酒气冲天,又大声吼道:“你给老子站住,老子今晚要弄死你。”

村里人听到骂声,有几户人家相续走出院子,一看究竟。朵梅见路上有人,撒腿跑回秀芹家。村里的大路上,有几个爱看热闹的人,紧随着来到秀芹家。为首的是明华。李酒钱满身酒气,东摇西晃在后跟着。

经过多年的风剥雨蚀,秀芹的老屋更加破败不堪了,开裂的墙壁可以插进手掌,脱落的瓦片随处可见。秀芹坐在堂屋门口,院子大门突然吱咯一声响起,紧接着只见一个女人扑面进来。秀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姑娘朵梅。看热闹的人相续跟了进来。李酒钱摇摇晃晃走进院子。

朵梅站在堂屋门口,站在秀芹跟前。秀芹看着朵梅,她不知朵梅发生了什么事,她担心、揣测、惶恐地看着朵梅,不知如何是好。

“哎!哎!”秀芹连叹两声,还是看着朵梅。李酒钱不管不顾,上前拽住朵梅,就往外拖。朵梅往回使劲挣。见朵梅不肯走,李酒钱破口大声嚷嚷:“你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今晚你不跟我回去,老子弄死你,烧了这房子。”秀芹又叹两声,垂下老泪,她动了一下嘴角,想讲话,却始终没讲出来。

“你敢!烧房子,借你一百个胆。”人群中,一个男人大声斥责道,他就是明华。

李酒钱醉眼迷离,怒声喝道:“少管闲事。”

李酒钱又强拽朵梅,朵梅不依,李酒钱抡起巴掌,一巴掌打在朵梅的脸上。朵梅泪水簌簌而下。秀芹忙站起来,将两人分隔开来。

“不要打,不要闹,好好过日子,”秀芹不满地说,语气中有责备,有无奈。

“滚开!”李酒钱冲秀芹骂道。秀芹又动动嘴角,想讲点什么,又讲不出来。

“变态,酒疯子,”朵梅骂了一句。

李酒钱抡起巴掌又要朝朵梅打来,在旁的人齐上阵,把李酒钱拉开。

“不要在我们村里发酒疯,算什么男人,”明华语气生硬地说。

“哪儿跑来的野狗。”

明华话才说完,李酒钱就挥起拳头,朝明华直捣过来。明华侧身让过,顺势抓住李酒钱的手腕,使劲一拽,李酒钱一个趣趔,向前摔倒在院子里。在旁的人见事态不妙,赶紧将明华让出院子,关上大门。李酒钱爬起来,冲进柴房,拾起一根木棒,冲出院子。当他来到大路上时,已不见明华的踪影。李酒钱咬牙切齿,他使劲将木棒抛到三里河里,击起了一层水花。

在大伙的劝说下,朵梅只得跟李酒钱离开秀芹家。

还是跟来时一个样,朵梅走前,李酒钱走后。他俩的身影最后在三里河的公路上变成两个模糊的黑点。

朵梅和李酒钱走后,秀芹一人怅然若失地坐在堂屋门口。这时,几只鸡咯咯地叫着,从院子里走进厨房,它们跳上灶台,跳上饭桌。饭桌上摆着几个碗,是早上秀芹吃饭时留下的。鸡们在饭桌上争抢食物,两个饭碗从饭桌上跌落,摔成几瓣。要是平时,秀芹会拿一根棍子追打它们。秀芹似乎没听到饭碗打碎的声音,她呆呆地坐着,无助地坐着,郁闷的心绪像她头顶上空飘着的云彩。

“唉!唉!……,好好的日子不过,一天打来打去的。”

秀芹轻叹两声,一个人自言自语。她走进堂屋,从供桌上取出三炷香,颤巍巍地把香竹点燃,口中念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家朵梅平平安安的,给她一家平平安安的。”

秀芹祷告完,走出堂屋,她站在堂屋门口伫立了一会儿,又“唉、唉”的叹了两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饭桌上、灶台上的鸡。秀芹拿起身旁的扫把朝鸡打过去,整个厨房,顿时一片狼藉。又有几个碗掉地摔碎,几只鸡惊恐地咯咯叫着,嘈杂刺耳,它们有的飞起来,有的钻在饭桌下,有的跳上碗柜。秀芹气不过,又捡起扫把,朝飞上碗柜上的两只鸡,狠狠地横扫过去。一只鸡被她横扫下来,在地上打个滚,扑棱一下翅膀,冲刺一样飞走,其余的鸡更加惊恐慌乱。秀芹再次捡起扫把,冲出厨房,想至鸡于死地,那只被她打的鸡早已不知去向。

秀芹折回堂屋门口,郁闷地坐着。在她头顶上空,几片浮云被夕阳染红。

李酒钱和朵梅回到家,一栋三间开的瓦房。李酒钱一脚踹开房门,他的女儿霞菲见状,跑出屋子。李酒钱找出一把尖刀,用尖刀指着朵梅吼道:“今天那条野狗是谁?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跟他是什么关系?我跟他有关系还轮到你?”朵梅怒声反问。

李酒钱更加疯狂,他把朵梅的所有内衣内裤全部从衣柜里搜出来,丢到地上,用尖刀一件一件地穿起来,后来又找来汽油,泼上汽油,全部点燃。李酒钱边烧边用一件内裤擦着刀尖的刃口。

“你今天不说,老子宰了你。”

李酒钱眼睛红涨充血,他拿着尖刀在朵梅眼前比划着。

“我再问你一遍,不说老子宰了你,”李酒钱又恶狠狠地嚷道。

“你来宰我。”

一句骂声,破门而入。一个清瘦的老头闪身进来,怒视着李酒钱。

“你来宰我,我活够了,养了你这个酒疯子,你除了会吃酒耍酒疯,你还会什么,这个家,要是没你媳妇支撑着,早就完了。你有本事,去杀天去杀地。”

趁李酒钱的父亲骂着,朵梅趁机逃走。在她身后,同时传来李酒钱的骂声和女儿霞菲的哭喊声。

“今天我要宰了你。”

“妈!……,赶紧跑。”

朵梅躲在一块油菜地里,心突突地跳着。金黄色的油菜花开得正浓。一些采花的蜜蜂还没回巢,在她头顶上空飞舞。朵梅摒住呼吸,直等到天黑,才敢离开油菜田。

漆黑的夜,漫漫山野,无路可走。朵梅高一脚低一脚地摸索着走出田野。夜风吹着山林,传出呜呜的响声。朵梅走着走着,来到一处路旁的坟冢。“糟糕!路走错了。”朵梅在心里惊叫起来,她的心瞬间收到嗓子眼,吓出一身冷汗。正值清明节后,一座坟头上呼啦啦飘着的塑料花,隐隐可见。朵梅不敢往前,调头又往另一个地方走。

朵梅又回到秀芹家。秀芹正睡得迷迷糊糊,当她听到朵梅喊门叫她时,吓了一跳,她在心里纳闷,朵梅不是已经跟李酒钱回家去了,怎么三更半夜还来叫门。朵梅又在大门外叫了两声:“妈开门。”秀芹才算听实是朵梅。

秀芹走下楼来,穿过院子,给朵梅开了大门。

“咋黑天晚地的还来?”秀芹不解。

“这回我要跟他离婚,变态。”朵梅带着哭腔说。

两人各睡一张床,两人都没睡着,秀芹看着屋顶发愣,朵梅看着屋顶垂泪。

秀芹说:“我和你爸爸这个老狗离婚快要有二十年了,你姑娘霞菲都有十六七岁了,好好的过日子,不要吵不要闹。”朵梅没啃声,任由泪水濡湿枕头。

夜风拂过田野,拂过三里河,拂过村庄,拂过秀芹的老房子,一丝冷风穿透破败的窗户,冷冷地吹在秀芹和朵梅的脸上。远远地,似乎可以听到三里河河水在呜呜咽咽地流着,仿佛一曲忧伤的曲子,来自远方,来自田野。

由于李酒钱死活不同意离婚,朵梅只得到法院起诉离婚。

朵梅和李酒钱离婚那天,李酒钱让朵梅原谅他,看在娃娃的面上。心已死的朵梅,坚决要离。她厌恶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无数次地暴打过她,折磨过她。哀求无望的李酒钱,爬上法院的院墙。近似哀惋悲切地说:“如果你实在要离,我就要跳下来,到时,两个娃娃你自己养,今天摔死算我李酒钱的,摔不死算你朵梅的。”

一法院工作人员见墙上有人耍横,高声喝道:“墙上是何人?再不下来,就扭送派出所。”李酒钱只得乖乖爬下院墙,沮丧着脸,走进法院。

法院判决如下:女孩随朵梅,男孩随李酒钱。朵梅自愿放弃一切财产,净身出户。

离婚后,朵梅只身来到省城,她在一家海鲜楼寻到一份专门负责宰杀海鲜的差事,月薪一千五百元。由于李酒钱长年累月不洗澡,朵梅患上严重的妇科病,在海鲜楼打工几个月的工钱,朵梅几乎全部拿来看病。

每天,朵梅蹲在潮湿的水池旁,不停地宰杀各种海鲜。很多海鲜,朵梅从来都没见过,宰杀起来,不知从何下手,她只得一次次厚着脸皮请教比她先来的人。一个月下来,朵梅的手上,已被划破好几处伤口。在海鲜楼干了半年,朵梅又到一家洗浴中心,做保洁员,月薪两千。每天,朵梅穿着蓝色的保洁服,拿着拖把和抹布,穿梭在洗浴中心的各处角落,或蹲或站,忙碌着。长期在高温高湿的环境下工作,朵梅又患上风湿病。

在洗浴中心打工的时间里,朵梅结识了她的第二任男人罗成。罗成三十六岁,小朵梅一岁,是个好逸恶劳,外表憨厚,内心奸诈的人。罗成家境贫寒,父亲瘫痪多年,母亲是个智障。

刚进洗浴中心,朵梅人生地不熟,做什么事都谨小慎微,如不主动和她讲话,她就一整天不讲话,只顾埋头拖地,打扫卫生。罗成几乎一个月有三四次到洗浴中心来洗桑拿。起先是罗成主动和朵梅搭话,问她是哪里人,家在哪里。朵梅问一句答一句。

后来两人面熟了,有时朵梅还会主动跟罗成搭两句话。再后来,两人更熟了,罗成告诉朵梅,他还没有婚娶,女朋友谈了几个,都是看上他的钱。前些年忙着挣钱,把婚事耽搁了,现在想结婚,又找不到合适的。罗成还让朵梅跟他找个女朋友,找个像朵梅一样的,能吃苦。

朵梅说:“你经常来我们这儿洗桑拿,肯定是个有钱人,怎么会愁找不到女朋友?”

罗成欺骗朵梅说:“我有三张大货车,都是请司机开,一张车跑得好,一个月可以挣一万多块钱。现在的女人,有几个不是冲着钱来的,像你这样,人又长得好,靠双手养活自己的人不多了。”

朵梅被罗成几句话说得心里暖暖的,她开始不再对罗成设防戒备。

过了一个月,罗成邀请朵梅到外面吃夜市,朵梅宛言谢绝。隔了几天,罗成来洗浴中心洗桑拿,洗完后,罗成又约朵梅到外面吃夜市。朵梅没有拒绝,她约了一个同在洗浴中心上班的朋友和罗成一起去到夜市摊。

在付费的时候,罗成装作在手提包里翻找零钱的动作,故意将几千块钱还有十多张银行卡在朵梅眼前闪了一下。这一闪,朵梅确信罗成是个有钱人,确信罗成有三张大货车。在后来的日子里,罗成用同样的手段,不断骗取进城来务工的女人。尤其是像朵梅一样有相同遭遇的女人,骗一个成一个。曾有两次,罗成和别的女人搂抱在一起,被朵梅抓个现行,朵梅脱下鞋子,要扇那女人的脸,被罗成死死抱住,好让那女人跑。

朵梅和罗成两人在街道上游逛。突然,一辆自行车从朵梅手臂处擦身而过。骑车人是个小青年。罗成上前揪住小青年,喝道:“瞎了你的狗眼,今天若不是我女朋友在,我把你当只狗一样踢,滚。”

小青年连声道歉,骑着车一溜烟跑了。朵梅从心底喜欢上了罗成,她喜欢罗成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罗成不会喝酒。她和李酒钱的二十年,她受够了李酒钱一喝酒就醉,一醉就打人的生活。

二零零九年中秋节,朵梅领着罗成来到了三里河村。

朵梅给秀芹买了一双皮鞋,秀芹喜出望外,捉了一只大红公鸡,抱在怀来。口中念念有词地念道:“小小红公鸡,不是我要吃你,不是我要杀你,赶紧去托生。”秀芹念完,嘿嘿地开怀笑。

不知刀子是何物的公鸡,“咯……咯……”地在秀芹的怀里叫着,像是在唱一首抒情诗。

秀芹手起刀落,一股殷红的鸡血喷薄而出。席间,罗成对秀芹说:“他有三辆大货车,打算还要再买一辆,他喜欢朵梅,他会给朵梅过上好的生活。”

秀芹听着,像是着了迷,她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肃然起敬。这顿饭,秀芹吃得很是惬意,幸福之光无时不在她的脸上荡漾。秀芹讨好地说:“以前那个不好,一没本事,成天只会喝酒,一喝醉就打朵梅。”

朵梅回到城里后,秀芹便在三里河上下村寨大肆鼓吹起来,朵梅有男朋友了,人家还有三辆大货车跑运输呢。不明真相的村里人都向秀芹投来羡艳的目光。那几个月,秀芹大摇大摆地在村里的大路上走进走出,神气十足。

当朵梅再度挺着个大肚子的时候,她才知道,罗成一无所有。罗成只是个普通的打工人,他上几个月的班,拿到工钱后,随便找家廉价的小旅舍住下,钱用完了再找班上。那十几张银行卡,是罗成花十元一张开的空卡。无奈之下,朵梅和罗成领了结婚证。朵梅想有钱无钱不要紧,好在罗成不会喝酒,性格还可以,等以后两人一起挣钱,日子就会安稳下来。没曾想,朵梅生下孩子后,罗成几乎就不再找活干了,有时还伸手向朵梅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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