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槐文和杨宇对视一眼,看起来有些意外。
“我们用一年时间筹备海弘的演出,看到底是什么结果。”说这话的时候,刘芝卉其实没有半点底气,刚才只是忽然有一股莫名的情绪,也许是恐惧,不甘,或是怒气,从心头涌上喉咙,不吐不快。但话说完,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开始。
马槐文盯着新烛上的火苗出了神。杨宇没说话,又去开了瓶酒,倒一杯正要喝,被马槐文拿过酒瓶,给自己和刘芝卉也倒上。
“今晚回程便交给代驾吧。一年,不成功便成仁。”马槐文眼神里带着决心,杯中酒一干而尽。
“刘芝卉,你就是个程咬金……”杨宇摇着头,嘴角却往上扬,“好吧,也不差这点时间,就当凑个十年整了。”
“那这蜡烛我可以吹了?”
“赶紧,蛋糕都臭了。”杨宇笑道。
马槐文吹灭蜡烛,拿起蛋糕刀,“以身作则是团长的责任。单我买了,你们以后再请我吧。”
蛋糕吃完,三人转移到一旁酒吧。舞台上的女歌手用深沉的唱腔演绎着《小城故事》,也许时间还早,大厅里只有他们一桌。刘芝卉看二人的样子,知道要谈事,于是招呼服务员点了果汁。
“说点实在的。”杨宇拿起桌上的纸笔,“在海弘做演出,花多少钱,算过账没有?”
刘芝卉自然是说不上来,马槐文也皱了眉,表示没算过。
“以咱们这名气,这演出票得半卖半送,搞不好得全送。哪怕卖了票,这钱也是后面的事。” 杨宇看看二人,“前期得花钱吧?”
马槐文点点头,“我的计划是,前期制作系列短片,以造梦话剧团的名义在网上发布,扩大知名度,为公演造势。”
“拍片得买器材设备、服装化妆道具演员,一样不能少。”杨宇逐项写下。
“公演是背水一战,必须一鸣惊人,所以不会和其他剧团联合演出,只有我们。”马槐文指了指自己、杨宇和刘芝卉,“我们以往做的都是短话剧,公演就拼成一个系列,海弘看过我们表演的应该不多。”
刘芝卉看着马槐文平静的表情。哪是不多啊,在海弘,找一个出来都难。
“系列剧目大部分用之前的,像是《造梦》《雨伞》《朋友》这些,作一些微调改良,但压轴剧目必须足够分量,要从头开始创作。”
“餐馆绝活啊,新菜搭老肉,上桌都是热乎的新鲜的。”杨宇不停记录,“公演的服化道,要体面上档次吧?还是钱,再加个大头,场租。海弘的演出场地,可不跟你三角五毛。”
“再写上,压轴剧目演员招募费用。”马槐文继续补充,“这一年的差旅费,还有,我们三人的演出费。”
“我们的演出费?那不是掏左口袋放右口袋,都是自己钱。”杨宇拿起笔,想想还是写下,“行吧,给自己个体面。”
三人逐项讨论,合计。杨宇把笔一放,“二十万。这钱你们能出吧?”
马槐文没回答。
“怎么,我算错了?”
“没有。我在电台的工资,扣除家庭开销,每月还能攒一点,只是现在晓天要治病……”马槐文没有说下去。
刘芝卉发现杨宇转头看自己,于是开口:“我准备离职……还有,之前集资案被骗的钱还没要回来。”
“你们知道我什么收入,上个月跟罗小艺去了趟日本,回来机票还是她掏的钱。”杨宇两手一摊,靠在椅背上。“老三街那破庙,还是和其他剧团分着场租,你两块他五毛,勉强饿不死,现在谁都没钱,你说这是公演呢,还是空演?”
三人陷入了沉默。刘芝卉转过头,舞台上的女歌手正演唱着邓丽君的《Goodbye My Love》。
GOODBYE MY LOVE我的爱人再见
GOODBYE MY LOVE相见不知哪一天
我会永远永远爱你在心里
希望你不要把我忘记
……
一曲已罢,灯光调暗了,斑驳的光晕在大厅里缓缓流淌,时间也仿佛慢下。刘芝卉又点了杯果汁,杨宇烟瘾犯了,嘴里嚼了颗糖打发牙齿,马槐文低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一般聚会,大家总要找点话题聊聊,以免尴尬冷场,但刘芝卉和二人的聚头从不这样,有一回在公园排练完,她自己玩了一整局游戏,杨宇的烟一根接一根,马槐文遥望远方思考人生,半小时过去,三人愣是没出一声,但丝毫不觉尴尬,因为太熟了。
“芝卉,近期有重新找工作的打算?”刚才还在思索的马槐文忽然问道。
“可能暂时不会,我现在怕是对工作过敏,挂上工牌就有应激反应。”刘芝卉的话看似玩笑,但身体有时就是这么不讲理,上次凌晨晕倒在前台的事还历历在目。
“那你去演人家女朋友就没压力,没应激?”杨宇的糖咬得咯咯响。
刘芝卉想想,“还真没有,对我来说那不算工作,是表演。”
马槐文点点头,又转向杨宇,“游乐场下班后,你还有别的事吗?”
“只要罗小艺不折腾,我就没事。”
听完以后,马槐文思索了片刻,拿出手机操作一番,像在回信息。
“看来老马撑不住了,老婆查位置还是报点催回?”杨宇把糖咽了下去。
“杨宇,吃你的糖吧。”刘芝卉又丢去一颗,免得他再酸言酸语。
“刚刚我在网上发布了一项业务。”马槐文把手机递给二人。
“什么,‘定制化表演’?”杨宇皱着眉,显然是没看懂。
“关于海弘公演的费用,我有主意了。我们把芝卉接的兼职做成常态业务,让有需要的客户,都可以在我们这租借到‘男友’、‘女儿’、‘爷爷’……”马槐文的眼神变得明亮。
“就是说,扮演他们的亲人?”刘芝卉有些不确定。
“或者挚友。”马槐文站起来比划着手势,语调中隐隐有些高昂,“每个人一生都会错过一些人和事,会有遗憾,会有缺口。”
“意思是,我们可以去模仿他们的亲友,弥补遗憾?”刘芝卉似乎明白了。
马槐文点点头,“就像你扮演廖远哲的女友一样,但我们的价值不是空洞模仿。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们要把那些意外断开的情感通路,通过演绎的方式,重新连接上。”
杨宇皱着的眉慢慢舒展开来,“好像……还行,咱们话剧,要说剧本、服装、道具不行,那没法倔,但表演咱们可是老手,这活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公演资金,就靠定制表演来筹集。今天原本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但如今,柳暗花明。”
流彩中,马槐文的身影耀眼夺目,当年意气风发的社长似乎又回来了。他率先伸出手,杨宇和刘芝卉也上前响应,三只手搭在了一起。
“一起努力。”
“对了老马,咱们管这业务叫什么?”
“人生复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