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妄自菲薄。黑格尔的话：‘每个人，本身就是一个世界’。你们各有所长，杨宇的形体表演栩栩如生；芝卉写的台词恰到好处，读来如沐春风。”
刘芝卉提起茶壶给马槐文斟了一杯，“马团长，你嗓子都快比得上声优了，毕业就是电台主持人，我们算什么。”
“总而言之，你们两位是我在话剧社见过最好的演员。我离开校园时就做了决定，组建造梦话剧团，邀请你们加入，共创事业。但我既然是团长，就要知进退，而不是让你们跟着我晃荡时光，虚度年华。”
晃荡时光？马槐文的话让刘芝卉也决定说点什么：“要说晃荡，我本来就晃荡。影城的值班经理，我当了三年多，早班晚班来回倒，钱没赚多少，身体先受不了了。”
“那就辞了呗。”杨宇低头翻口袋，想是在找烟。
“嗯，准备辞职。”
“你还年轻，辞职后多休养，身体为本，工作为末。”马槐文只比刘芝卉大两岁，说起话来总像个长辈，又转向杨宇，“当初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你毕业了去游乐场当人偶演员，工作待遇有那么优厚？”
“嘿呀，今天你们可算明白了。我初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学历哪能跟你们比？谈个女朋友，穷得叮当响，我现在巴不得把自己卖了。”杨宇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我记得你女朋友叫……”马槐文思索。
“罗小艺，小他两年，国企文员。”刘芝卉有些好奇，“谈婚论嫁了吧？”
“别别别，打住打住。我的人生宗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杨宇又夹了两筷子菜，嘴里塞的满满。
从小脱离家庭的人，和自幼被家庭照顾，真是天壤之别。刘芝卉一直认为，杨宇和自己是两个极端，而马槐文的生活，倒符合她未来的理想状态。三口之家，与大学时期便成为恋人的妻子谭若冰感情稳定，儿子马晓天健康活泼，岁月静好。同样是校园情侣，刘芝卉也曾想与修焕走向这样的目标，但发现他不是自己要的那种人，终于分道扬镳。
“杨宇，你学学老马，别到时连人家儿子也来笑你。”
杨宇嘴里咕哝了两句，只顾着吃。
“上个月，我和若冰带晓天去做检查，医生的诊断结果是，精神发育迟滞。”马槐文平静地说完，又锤了锤自己的左肩，那是他劳损的部位。
“哎哟我去。”杨宇用力咽下了口中的菜。“治得好吧？”
“这种病需要长期治疗。没能够及早发现，我作为父亲有责任。”
“你不是说这个月接父母来住吗？一起照顾嘛。”
“先不接他们了。”
看来是暂时不想告诉父母。从老马轻描淡写的话里，刘芝卉读到了说不出的烦恼和压力。理想的生活，也许是一种负重若轻的前行。
“话说回来，当初是我牵头组建造梦话剧团，这些年也做了不下百场演出，你们觉得怎么样？”马槐文说完，低头吹着杯里的热茶，烟雾中的双眼有些放空，这话听起来更像是问他自己。的确，话剧团坚持多年，但现状远谈不上满意，去与留，早晚要讨论。
“我看很简单，干不下去就不干。”杨宇用筷子敲敲桌上一个矿泉水瓶，“还记得不，咱们话剧团演过那个叫什么来着，哦，《收废品大师》。”
“《回收大师》，讲废旧塑料回收，前年演的。”刘芝卉翻出手机相册，还有当时的舞台照。
“就是那个。还记不记得那场收了多少门票钱？”杨宇用手指比了个9字，“九十块。咱们还不如真去捡瓶子，更赚钱。”
杨宇说完，掏出火机点了根烟，打开窗抽了起来。
“确实，话剧团运营了五六年，收入屈指可数。芝卉，你意见呢？”
“我……我没意见，听你们的。”
在很多事情上，刘芝卉并不愿意做主。有了离职想法以后，她心中总有个不成熟的念头，以后要把舞台表演作为事业，把时间全放在话剧上，所以在三个人里面，她也许是最不愿意话剧团解散的那个，但付出了这么多年，谁又愿意放弃？不过是无奈罢了。她有些犹豫，自己的判断可能比不上马槐文和杨宇，还是让他们来做这个决定吧。
刘芝卉招呼服务员把桌子收拾干净，订的生日蛋糕也到了。起初她也摸不准，三十岁的大男人，还要不要过生日，吃蛋糕？但转念又想，磕磕绊绊的生活，什么是填洼剂？也许便是仪式感。
蛋糕摆上。三十岁，简简单单的三根蜡烛，杨宇拿火机点上，刘芝卉关了灯。黑暗中的烛光格外耀眼，光影在三人脸上跳动。
“老马，要不这样，吹了蜡烛，踏踏实实吃完蛋糕，话剧团就别搞了。”杨宇倒不出酒，一瓶喝完了。
刘芝卉明白，杨宇并非不爱话剧。这些年他也一样在付出，学生身份是冒充，但热情不会假。三人曾表演过一个战争题材的剧目，当时下令撤退的，便是最渴望胜利的将军，杨宇饰演的。
看着烛光，马槐文微微叹了口气，“其实，造梦话剧团成立的时候，我就有一个目标，要在海弘办一场大规模话剧公演。”
海弘是省会，离初城200多公里。马槐文处事低调，刘芝卉从没听他提过这样的设想。在全省最繁华的都市表演自己的话剧？当三人盛装踏上舞台，面前阶梯排布的观众位座无虚席，像开满鲜花的山坡，他们殷切的眼神如同花海中的蜂与蝶，汹涌的掌声又似风和雨……那种场面，哪怕只是想象也多少让人心潮澎湃。
“可咱们弄这么久，连初城都没出。海弘，远着吧？”杨宇瞧了瞧蛋糕，“老马，蜡烛没剩多少了，吹了吧。”
火苗逐渐将烛身吞噬，眼看无蜡可烧，开始闪抖起来，感觉下一秒便会灭去。马槐文似乎想清楚了，深吸了口气，上前。
一根新烛忽从黑暗中探出，从几乎燃尽的蜡上接过了火苗。刘芝卉把这根蜡烛也插在蛋糕上，“要不……再试一年，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