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结束，老三街剧场内，观众席上传来的掌声稀稀落落，像点燃了被雨水打湿的鞭炮。马槐文、杨宇、刘芝卉的《造梦》是今天系列话剧表演的最后一场，剧终后，三人重新回到舞台，向台下鞠躬致意。抬头时，好些观众只留下退场的背影，还留在座位上的寥寥数人，都在摆弄手机，这个致意环节对他们来说就像片尾的字幕，无人在意。
“老马，你猜刚刚掌声有几个响？啪，啪，啪，啪，四下，就四下。这些人还真不给你面子。”回到后台，杨宇一只手在比划，另一只手抓起矿泉水瓶灌了几口，“你大寿日子，别说红包，他们连句恭喜的话都省了，拍拍屁股就走。”
“他们拍的是手掌，哪是屁股。”刘芝卉边卸妆边笑道，“杨宇，你不做条横幅拉出来广而告之，这观众也不晓得老马生日呀。要是刚刚让改台词，我还可以加个彩蛋进去。”
“别说生日，哪怕在台词里说我马槐文命不久矣，也是白费功夫。”马槐文用手锤了锤自己的左肩，“威廉·阿契尔说过，‘离开人物而独立存在的故事根本不足道。’把服装道具整理一下，收拾干净就撤吧。”
“行吧，今晚别把咱寿星怠慢了啊。”杨宇把瓶子随手一放，过来拍拍马槐文，“我晚上是随叫随到，但咱老马不吃夜草，平日播音下班只有一个去处，自己家，约出来一晚可得珍惜。”
马槐文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换衣服，卸妆，折腾了好一会，总算是完工了。刘芝卉抓起背包，跟在二人身后，回头又扫了一眼，房间里东西基本收拾好了，关灯。
刘芝卉和杨宇坐上马槐文的车，离开老三街剧场。杨宇在副驾位嚼着一包饼干，和马槐文说着没边际的话，刘芝卉在后排玩了会游戏，队友断线，干脆退出，安静发呆。行人道上疏疏落叶装点了初城冬天，早早暗下的天色提醒着昼夜转替，街灯挂上星点暖意，路上行人不少，但大都行色匆匆，在车窗外的世界里交织穿梭，宛如一场排练过上百次的大型表演，既热闹，又冷清。
前排两人还在天南地北地闲聊，其实主要是杨宇在说，马槐文更像是捧哏的角色。刘芝卉算算日子，三人认识也将近十年，一开始在初城大学话剧社排练表演，毕业后组建业余话剧团，一直到现在还是不温不火，这算是坚持不懈，还是不懂变通？她也不知道。从小自己就不是个喜欢带头的人，看着眼前这两位快到而立之年的男人冲在前面，就会感觉，哪怕是傻，也不是她一个人独傻。
“刘芝卉，饼干还有没有？”杨宇转过头来，“上周怎么没来排练？”
刘芝卉打开背包，取出一小包饼干递上，“哦，上周兼职去了。”
只要是话剧团的活动，刘芝卉就会带上这个黑色背包，马槐文调侃过，这不是包而是工具箱，里面有润喉糖、创可贴、太阳帽、剪刀、订书机、手套、绳子……刘芝卉觉得放着也没什么，总有用得着的时候。自从马槐文和杨宇说过葱香味饼干味道不错，刘芝卉便也买来放包里。
“兼职？工资高不高？带我呀。”
“做完了，而且人家只招女生。”想起这兼职，刘芝卉心中好笑。要是那雇主真招男的，恐怕杨宇会逃之夭夭。
咕咕咕，咕咕咕……刘芝卉电话响起，这一通鸟叫是她的特别铃声。看到来电人，刘芝卉笑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刘芝卉接了电话，“喂？……哦，阿姨您好，您说……这样啊？但我在出差，您好意我心领了……要不这样，您寄到远哲那行吗？……好的，再见阿姨。”
“咱们吃饭的地儿是有点远。但你管这叫出差？”杨宇摇摇头，“你这谎撒得，真不把我俩当外人。”
“这是你的兼职？”马槐文关切道，“怎么听起来像相亲？”
刘芝卉耸耸肩，“那是我上周的兼职，不是相亲，不过有点像。”
“说来听听。”
“有个叫廖远哲的男生在网上发帖，要租个女友见家人和亲戚，有酬劳。”
“这种事我倒是听说过。就排练那天？”
“对。”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马槐文轻笑道。
“诶。”杨宇伸出手指朝刘芝卉甩了甩，“你得拿出表演水准来，不能够砸了咱们造梦话剧团的招牌。要不老马不放过你。”
“放心，演得好过了头。”刘芝卉亮起手机，“这不人家亲妈都来电话关心么。这手机卡还是廖远哲给我的，回头得还他。”
“酬劳怎么样？”马槐文问道。
“还可以。”
杨宇笑了：“行啊，今晚这顿该你买单。”
“有何不可。”
在拥挤的车流中转了大半小时，三人来到一家环境清幽的餐馆。杨宇带二人穿过热闹的大厅，来到订好的小包间坐下，给服务员打了招呼，坐了会，菜也上了。这里的装修很上档次，菜品也有些水准，今晚这顿看来不便宜，但杨宇下车时跟刘芝卉说自己包了，不用她出钱。
“来，咱们敬寿星一杯。”杨宇开了头，“我干了，你们随意啊。”
“我要开车，职责在身，酒免了，喝茶。”马槐文倒茶。
“叫代驾嘛。行吧你喝茶，刘芝卉，来。”
刘芝卉也倒了一杯酒。她酒量一般，不过一两杯没问题，何况今晚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喝酒。
“我说，从咱进学校话剧社到现在，都快十年了吧？”杨宇几杯下肚，看看刘芝卉和马槐文，眼珠子一转，“给你们透个秘密。我跟你俩不一样，我是混进学校，陪太子读书。”
“什么意思？”
“我，杨宇，初中毕业出来闯社会，住得离你们学校近，晚上就来溜达，啤酒加烤串，看看学生的唱歌比赛、演讲朗诵、小品话剧。记得是19岁那年，有一晚捡了张你们学校的学生卡，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第二天就揣着这卡来话剧社报名了，心想啊，多久我会被人丢出去呢？”杨宇站起来，又给他自己和刘芝卉倒了一杯，用手比划了一圈，“没想到啊，骗了全世界。大学，你们是高考进的，我是烧烤进的，哈哈哈！”
刘芝卉和马槐文对视一眼，从老马的神情看得出，自己没听错。“哟，怪不得你说自己住校外，每次去食堂总说不饿。”
“不饿？开玩笑，老子忍得难受啊，前胸贴后肚，忍住的眼泪都恨不得熬汤喝！”杨宇摇着头，自我嘲弄地笑着，杯中酒洒了出来。
“这么说来，杨宇，你那时肯定对我满腹怨言了。”马槐文喝了口茶，想想也笑了，“每次在那开会，我这社长总是谈古论今，滔滔不绝……”
刘芝卉想起那时情景，差点喷了口中酒，“哈哈哈……老马，你开会就开会……还，还总点酸辣粉摆他面前，说一句，尝一口，说一句，尝一口……”
“对对对！我苦啊，出了话剧社进食堂，我他娘的还得接着演！”杨宇红着脸兴奋起来，又跟马槐文与刘芝卉碰了杯。
刘芝卉忽然想起什么，“那，你不叫杨宇？”
“什么呀，打娘胎出来那刻老子就叫杨宇。”
刘芝卉明白，这句话不准确，很多人出生后一段时间才取的名，不过不重要了。
“那你是碰巧捡了张同名的卡了。”马槐文反应过来。
“就是这么巧，同名同姓，长得还有三分像。那卡我后来就交给那什么，学生事务所……”
“学生事务中心。”
“对对，学生事务中心，忘拍照留念了，可惜。”杨宇坐回椅子上，“我自己也想不到，一个山村野小子，半文盲，居然还能演话剧。”
听着杨宇自嘲，刘芝卉回想自己当初进话剧社，社长还不是马槐文，而是修焕，刘芝卉在话剧社招新时见过，不久修焕向她表白，两人有过一段不公开的恋情，但刘芝卉后来提了分手，她感觉修焕不合适，但对方留给她的话却是：“你真的喜欢大男子主义？”修焕毕业离开后，马槐文接任社长，不久杨宇也来了，三个爱话剧、爱表演的人逐渐走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