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驰近新城县，道上几个庄稼汉荷锄而归，当中一人道：“许三哥，你说那宋使究竟多大的官儿？竟敢当众读那榜文，就不怕像前几个一样被砍了头！”那许三哥道：“听说不是大官，好像是个宣赞什么的，这人官不大，瞧着胆气却……”
话没说完，但听“咴儿儿……”一声马嘶，刚从身侧急奔而过的快马忽人立而起，倒吓了几人一跳。
却是陆无樊纵马掠过时，听到宋使、宣赞云云，蓦地想到：“马大哥官居閤门宣赞舍人，又曾出使金国，莫非是他！”立时勒马，上前一揖道：“几位大哥有礼，小弟无意听到几位提起宋使，还想请教一二。”
眼下正值宋辽对垒的当口，几人可不敢与外人胡言乱语，那许三哥警惕道：“兄弟打听这个做什么？”
陆无樊只得扯谎道：“小弟是个行商的，原想去西边走一遭，可月前金人占了西京，这才退回来。西边走不通，榷场又废，小弟也得养家糊口，就想着设法南下进些私货，谁成想听说宋军也到了河南，这可不知该何去何从了，因而想跟几位大哥哥打听打听。”
许三哥犹有疑虑，上下打量他，见他英气勃勃，还背了兵刃，不由问：“兄弟既是行商的怎还带着家伙？”陆无樊故作无奈道：“世道不太平，四处强人出没，小弟手上若没两下，怕是有命去没命回啊。”几人点点头，觉也在理，陆无樊见状指着前头一个茶摊：“几位大哥请随我喝碗凉茶，不吝为小弟指条明路。”
几人辛劳半日，正觉口干，想着略说一二也无妨，遂与他来到茶摊。落座斟茶，陆无樊问：“方才听许三哥之言，当见过宋朝使者？”许三哥喝口茶水，点头道：“前几日听说宋使倒了驿馆，数百人赶了去，俺也凑去瞧了热闹。”“宋使是来传达招谕的？”“可不是么，他见馆外拥了不少人，便出来当众读了榜文，听那意思是要天锡皇帝举国归附，劝辽地汉儿迎接王师。”
陆无樊知天祚帝出奔，而这天锡皇帝估摸是后继之君，可为不露马脚，也不敢细问，只道：“听说南朝重文轻武，个个没什么胆气，而这宋使身在人手竟还敢当众鼓动人心，真是胆子不小。可惜没瞧见真人，许三哥，这人年纪几许？相貌如何？我听听日后也有些谈资。”
许三哥道：“瞧来三十不到，相貌吗……俺也说不好，总之是人高马大，说话嗓子亮，底气也足，于那儿一站，不像文官倒似武将！”陆无樊一听，心知必是马扩无疑，忙又问：“几位大哥说的砍头又指何事？”问许三哥的那人接口道：“前阵子来的宋使已被斩了，我瞧这位也免不了挨上一刀！”
陆无樊大惊，不禁担忧起马扩安危，但听许三哥道：“也不知这仗打不打得起来，你这会儿南下也可去得，有不少人已南投宋朝去了，可要是做买卖，俺劝你还是等等吧。”陆无樊不再多问，谢过几人，付了茶钱，匆匆而去。
次日到了南京，见守备更为严密，等到子夜才翻入城中，来到萧冰婵别院门前。
他伫立于前并未进门，不禁想到辽国五京金人已取其四，仅剩南京一隅，今童贯大军压境，胜败之势已明，若不归附，他日战事一起南京城破，萧冰婵又将如何！良久，终还是望着大门幽幽道：“再容我几日，等保得马大哥平安归国，再来向你领死。”说罢转身消失于夜色之中。
待天亮后他多方打听，获悉马扩一行暂留净垢寺，于是趁暮色将至悄然而入。他欲寻马扩，避开各处守卫于寺中探查，见一点着灯的大屋中隐隐有声，遂翻上屋顶侧耳细听。
但听屋中一人语气不善道：“哼！宣赞说的倒好，可南朝徒夸兵众，却不思天理，不顺人无斗之心，昨日杨可世率军渡过白沟，我朝小小迎击便叫他望尘退走，若不顾念两国旧好，我军已直入雄州了！南朝一面遣人讲和，一面进兵，如此行径，未免有失国体！”
马扩在此，陆无樊固然欣喜，可闻言惊骇更多，不由想：“难道我渡河后两军便已交战？竟还败于辽军！”但听马扩道：“萧大人说我军败走？这马某可不信。我大军初来已得朝旨不得乱杀一人，纵然退去，必也是杨可世立旗招安才叫贵朝军马趁机所袭吧。眼下西军毕集，强兵数十万众，若朝廷不为招安，而是降旨讨荡，恐非燕民之福啊。”
那萧大人不再说话，跟着又是一人道：“刘宗吉此人宣赞不会不认得吧！宣赞为南朝来使，却暗中结纳不轨之徒，着他到涿州煽动军心，这般用间，是何道理！我瞧宣赞是不想南归了！”
刘宗吉是马扩在新城县读榜文时所结识的，付其书履去策动常胜军，也就是当年的怨军。
但听马扩大笑两声，似对这威胁言语全不在乎：“姚大人，莫不是忘了马某所来何为？马某此次并非是那寻常弔贺回谢的礼貌之使，乃是为了招纳燕地官民！职责所在，刘宗吉献诚焉能不受！虽刘宗吉一介小民，可其行足见人心所向，几位大人何不择善而从啊！”
姚大人道：“宣赞既是奉命而为，那贵朝岂不是将士大夫性命弃如草芥！”马扩朗声道：“马某以一己性命易全燕之民性命，悟则同生，不悟则同死，岂徒以归国为志。况且兵家用间为下，若彼强我弱，或彼我势均，有用间离析其势的，可而今贵朝兵力较我朝是否十分有一？百分有一？千分有一？敢问贵朝何御之！几位大人不必与马某多说什么生死祸福，及早安排马某面见九大王才是！”
随后门声响起，显是不欢而散。见几人走远，陆无樊这才下房推门而入，马扩正坐在桌边手捏太阳穴，听见门声以为几人折返，起身道：“几位大人……”跟着才见是陆无樊，不由惊叫道：“陆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