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啦？不能啊！”蛋老师拿着设备连拍带晃一顿折腾，却无论如何也不见效果。
一气之下，他干脆施展了重启大法，可开机之后故障依旧，急得他原地乱转。
“没事啊，别慌！”我不紧不慢地掏出了备用的机械指北针，
“只要你GPS上面有地图，咱们就可以照着图……我擦！”
万万没有想到，我的指北针居然跟着蛋老师同步转起了圈！
“啥情况！”
“磁异常……”他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跟上回一模一样。”
“上回？你上回也在这遇到磁异常？”我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心说蛋老师您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
“不是这儿，是白起庙。”他垂头丧气地说道。
原来，蛋老师曾经走过秦岭地区赫赫有名的鳌太线，当时跟他一起组队的是一位叫老刀的驴友。
说起这位老刀，我还真有点印象。我记得他好像是陕西户外圈里一个挺有名的“大神”，不仅体能极好，还特别擅长游泳，听说曾经游泳横渡过狼塔的一条白水河。
但要说真正让他“封神”的一战，那还得是在秦岭这边的一场救援行动——据当事人称，他曾凭借一己之力，从洪流当中救出了一支三人穿越小队，把后面赶来的救援队都给整不会了。
可就是这么厉害的一号人物，却差点跟蛋老师一块儿阴沟翻船。
按蛋老师的说法，他们走到白起庙的时候也遭遇了大风大雪加大雾的天气，那天的雾甚至比今天的还大，根本没有一点能见度。
两个人一前一后只要相隔超过两米，后面的蛋老师就只能看着脚印追赶前面的老刀。
这样一来，原本无需导航的一条大直路就彻底变成了一座没有围墙的白色迷宫。两人见实在走不出去了，只好打开GPS找路，却发现GPS显示的指向箭头来回乱转，就连机械指北针也没法用。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凭着直觉瞎走。当两人的脚印最终连成一个大圈时，他们的心态瞬间就崩了。
照理说吧，此时最正确的应对之策应该是原地宿营，等雾散去。
可是当时山上风雪极大，附近又无遮无掩，他们甚至没有合适的地方搭建帐篷，只能站在一丛微微冒出雪面的高山杜鹃上干着急。
“那你们后来怎么弄的呀？”
“说来也巧了，我正愁着呢，突然就听到有人隐隐约约在说话。当时我还以为附近有人宿营嘞，就赶紧拉着老刀摸了过去。谁承想啊，我们到近前一看，嚯，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居然是个循环播广告的玩意，还带太阳能的！”
“噗！”我惊得差点一口老血喷他脸上！“在秦岭大山里面放广告？这不是典型的王八壳子上找毛——白费劲嘛！”
“说就是啊！这得多少年脑血栓才能干出来啊？要不是亲眼在那白起庙的墙根子底下见着了，打死我都想不到这茬！”说到兴头上，蛋老师还随手点了根烟。
“然后呢？我可听说那白起庙如今就剩下一小堆石头墙了，你们这不还是没地方躲吗？”
“是没地方，但架不住咱白起爷开眼呐！我才刚坐到墙根子下没两分钟，那雾眼看着就变淡了，都能瞅着旁边的小树林了！你说这我们哪还敢耽搁啊，马不停蹄地就钻进去扎营了！”
“这……运气不错哈。”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岂止是不错啊！”他使劲抽了口烟，望着漫天风雪幽幽地说道：“小晖你想想，鳌太那鬼线路哪年不死人？咱们那白起爷又有哪年不征兵？你就瞅那老边墓，都成了鳌太路标了！”
“行吧……”我随口敷衍了一句，“那咱咋办？就地扎营？”
蛋老师看了看路，又看了看表，把烟头往雪里面一掐，起身说道：“再沿路走上五分钟，还找不到破庙就宿营！”
“好！听您的！”
又顺着小径走了一阵，眼前还是没有破庙的影子。雾气微微散了一些，可天色却更暗了，能见度比刚才还不如。
“扎营吧！”我提议道。
“行，不过咱不好扎在山道上，挡路。”
“嗯？挡谁的路？”
“各路孤魂野鬼的路啊！”蛋老师眯着眼睛讪讪地说道。
“不是……您别吓我啊！”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您这好歹也是个大学教授，咋能信这个啊！”
“哼，有时候真由不得你不信。”
“啥时候？”我小心翼翼地问他，生怕惹了什么忌讳。
“听说过鬼打墙没？”
“嗨！我当您要说啥呢！”我不屑地晃了晃脑袋，“鬼打墙这东西它跟鬼就没关系啊！说白了就是人的双腿不完全对称，再加上地转偏向力的影响，导致人在迷失方向时就会一直兜圈子。要说您纵横学术界那也有数十载了，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呵呵，我再给你讲个真事儿呗？”蛋老师一脸不服气地看着我，肚子里好像真有什么存货似的。
“我有一回自己进山采蘑菇的时候，在一段野路上走丢了。当时天也晚了，找不见路，我就按着预设的GPS轨迹找路走，可转了半天还是走不出去！后来实在走乏了，索性就在一小片空地上扎了营。可是等我第二天早上重新查轨迹的时候，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我发现我前一天晚上记录下来的行迹，竟然是在来来回回地翻一处断崖！那断崖的等高线高差起码有四十米，可我连个绳子都没带，你说我是咋走的？”
“这……兴许是GPS轨迹连线出错吧，只记录了两点间的直线路径……”我低头思索了半天，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了。
“哼哼，我告诉你，不会！”
“为啥？”见他说得如此笃定，我便更想刨根问底了。
“因为我找到了那个断崖，发现崖壁上几处带土的地方全都是我踩的鞋印！换句话说，我是在一条垂直于地面的“路”上来回走了半宿！”
“这……”蛋老师的话简直震碎了我的三观！我实在没法想象，一个人如何能在无器械的情况下垂直走悬崖，更何况还是蛋老师这个体型……虽然我相信他不会骗我，但他这段经历实在太过离奇，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理解。
“所以啊，有些事情由不得你不信。”他默默看了我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呢，不在路径上宿营其实是为了躲那些偷猎和盗墓的，当然，也顺便避一下野猪和羚牛。”
“哦……那咱们再往前走走，找个空地？”
“嗯。”蛋老师点了点头。
暗雾寂寂，树影婆娑，我全神贯注地搜寻着林间的空地。脚步沉重，不慎惊动了一只娇小可爱的鼠兔，圆耳朵细尖嘴，像极了动画里的米老鼠。这小东西蹿得极快，我的眼睛几乎跟不上它。
“找啥呢？”
“鼠兔！”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了一个来回晃动的物体。我眯起眼睛想再看得清楚些，奈何雾气太重，目力难及，只好拖拉着踏雪板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视野边缘的景物慢慢退却，浓雾背后，一个悬空的轮廓逐渐清晰。依稀之中，似有一人影垂着脑袋吊挂在孤零零的歪脖枯树上，随风摇荡。
“卧……”
还不等我把那个表示震惊的词语说完，就有一只大手从背后伸来，捂住了我的嘴巴。
“嘘！”蛋老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撞得胸口都跟着发颤，一双眼睛更是死死地盯着前面的人影，根本不敢挪开。许是听见了我的声音，它竟缓缓地转过身子，面朝着我们的方向静止了下来。大风吹过树梢，发出尖锐的声响，我牢牢定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凉透了！
“撤！”只听一声惊呼，一只大手拽起我就往回跑，我踏雪板都差点给甩飞了。
“这什么鬼呀！”我连跑带叫，险被前方弹回的树杈戳瞎眼睛。逃命的路上，我就像台没脑子的跑步机器一样，只知道跟着蛋老师呼哧带喘地飞奔，一会儿工夫就彻底跑不动了。
“歇……歇会儿！”刚才这一出是真的吓坏我了，到现在还觉得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累死我了！”蛋老师靠坐在一棵树下，脑门子上就跟刚淋了雨似的，淌了老些汗。
“蛋老师！”
“啥事啊？”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尸……尸……”我盯着他身后的影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湿？啊，是得换衣服啦。”他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湿透的衬衣，“不然等会儿要失温的！”
“尸体！”我总算吸足一口气，把这俩字给说全了。
“什么？”蛋老师发觉不妙，立马顺着我的眼神往后看去，却见刚才那个吊在树上的人影此刻就挂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袖子和裙摆飘荡而来，俨然一副“吊死鬼”索命的模样！
“妈呀！”蛋老师当场原地起跳，差点把脑袋撞到树枝上。
“跑！”这回换我拉着蛋老师跑路，沉重的呼吸声传出老远。
可是人的体能终究有限，何况我们都还背着十几公斤的大包。现在这情况，就算给我俩一人扎上一针肾上腺素，那也是绝对跑不起来了，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走着，设法远离那个缠人的“吊死鬼”。
浓雾渐淡，日影西沉，雪球慢慢变成了雪花，轻轻飘落在冲锋衣上。寒风凛冽，衣服上的雪花们化了再冻、冻了再化，悄悄结成了一层冰甲，连背包上都挂了好些“冰溜子”！远远看去，我们俩就像两个“冰墩墩”似的。要是再这么折腾一轮，我们的冲锋衣很快就会丧失“透湿”性能，衣服内侧将不可避免地凝结大量水汽。随着夜晚的来临，气温迅速降低，我们恐怕会面临失温的风险。
“不行啊，必须宿营了，不然会冻死的！”我伸手拦住了身后的蛋老师，顺便掏出头灯戴在了脑袋上。
“别急，再远点，离远了就好了！”蛋老师推开我，自顾自地朝前走着。
“我跟你讲啊！老人们都说，吊死鬼这东西只能留在它上吊的地方，只要你……卧槽！阴魂不散呐！”他话没说完，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抬眼一看，只见那“吊死鬼”竟又一次挂在了我们眼前！它的脑袋始终低低地垂着，在最后一抹余晖中摇晃着抖落一身积雪。
风声，呼吸声，甚至是雪花飘落声，此刻的我都听得真真切切。恍惚中，黑暗的林子里还传来了凄厉的鬼笑。我和蛋老师一动也不敢动，两人一“鬼”就这么僵持在秦岭的雪夜山林之间。
一袭冷风掠过，我立时打了个寒战。那“吊死鬼”乘机率先发难，张牙舞爪地扑向了蛋老师的面门！
“妈的，老子跟你拼了！”早被欺负够了的蛋老师顿时怒向胆边生，举起登山杖大叫着往吊死鬼的脑袋上招呼。而当钨钢杖尖戳到“吊死鬼”的瞬间，它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个微笑的轮廓，隐隐约约好像还听它喊了一声“小晖！”
“哗！”只见蛋老师一记“长枪”直刺，干脆利落地把那“恶鬼”挑在了杖尖之上！冷风未歇，长长的裙摆仍在不甘地缠向蛋老师的身体，却被那根登山杖牢牢制住，未能前进分毫。我在惊慌中打开了早已备好的头灯，但见勇士执枪，诸邪莫近——聚光灯下，蛋老师衣上冰霜宛若琉璃甲胄，散起粼粼微光。
“蛋老师牛逼！”在我的惊呼声中，那“吊死鬼”软绵绵地飘在了地上，摊成一片破布，彻底没了声息。与此同时，蛋老师这边也是双膝一颤，朝着那破布跪了下去。
“诶？你……”
“你什么你？赶紧扶本教授起来！”
“啊？”
“啊什么啊？我腿软了，站不起来了！”
“哦……”
蛋老师这是亲身诠释了帅不过三秒的真谛啊！
我走上前去，费了老大力气才把他搀了起来。
“您这真该减肥了啊，太沉了！”
“别废话，快点扶我进庙！一会儿真要冻死了！”
“庙？”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前面那个庙啊！你啥眼神？”我抬头一看，一座阴森的庙宇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树丛之后。
“这就是……您说的破庙？”
“对！走！”他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
我扶着他，他拄着杖，两人步履蹒跚地走向庙门。行进间，我本想小心绕过那摊破布，却见蛋老师不知又从哪里寻来了力气，使劲往上面跺了两脚，还啐了口吐沫大声骂道：“呸！他奶奶的！哪个孙子往树上挂的衣服？吓死爹了！”
“衣服？”在他这一顿“三世同堂”的叫骂声中，我赶紧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那个所谓的“吊死鬼”居然只是一件挂在歪脖树上的袍子！可是……不对啊，我明明记得刚才还看到它冲我笑来着……而且，那一声“小晖”我觉着好像也挺真实的啊……
我晃了晃脑袋，心说莫不是我出现了幻觉？
“既然是衣服，那怎么会追着咱们跑啊？”
“小晖你个傻*！”蛋老师气还没消，转脸又把我也骂了一顿。“你好好看看周围的地面！你看看这，再看看那！”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发现那“吊死鬼”附近的雪地上居然有好些凌乱的足迹，深深的齿痕明显是踏雪板踩出的印子。
“这特么……合着咱们是在兜圈子啊！”
“反应过来了？”他微微叹了口气，“这林子里的路径很复杂，但多半都是通到这座破庙的。咱们刚才又一直都是沿着小径跑，兜不回来才叫见鬼了。”
正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破庙的门口。这庙只有一间房，我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敲门，蛋老师却先我一步拆下了门鼻上的铁丝，一把推开了木门。我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将头灯的光束投进屋中，惨白的光照下，一张红彤彤的脸颊赫然出现，怒睁的双眼看得我心头发慌。若不是那张脸堂上顶着一副金光闪闪的兜鍪，我第一眼可能真的认不出这是一尊神像。
“这神像怎么怪怪的……”我在心里泛着嘀咕。
“跟我来吧！”蛋老师知道我是第一次进这样的破庙，便主动走在了我的前头。
破庙里没有通电，我把头灯上的白光辅灯一并打开，扫视着整个空间。房间不算很大，目力所及也就二十步见方。
除了正对庙门的墙壁中央供着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神台之外，其余的地方就只有一个灶台、一副桌椅和一张土炕。
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破破烂烂，我凑近看了看灶台边的木头桌椅，发现连桌椅腿都是瘸的，那成色比垃圾堆捡来的还不如。
铺在土炕上的人造革垫子也被老鼠啃得千疮百孔，上面还散落了好些老鼠屎。
唯一有可能值得上几斤废铁钱的大锅也被人从灶台上拿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土灶和一堆劈好的木柴。
说实在的，比起住这样的破庙，我倒宁愿在外面宿营。
可是我们只带了一顶双人帐，蛋老师又说什么也不让我动他的宝贝帐篷，还一个劲地嫌弃我的头灯太晃眼，顺手掏出了一串营地照明用的Led灯条挂在了低矮的房梁上。
要说那灯条也是真的好用，刚一接上充电宝，整个房间就变得亮堂堂了。
我默默关掉头灯，心里琢磨着以后也要备上这么一个泛光灯。
“小晖，你来生火，我去弄点雪煮水喝。”
说罢，蛋老师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庙门，只剩我一人对着眼前的几斤柴火犯难——虽然我入坑户外也有段时日了，但每次宿营都是用气罐和炉头生火做饭，点柴火这事我是真没干过啊。
但话又说回来，凡事总有第一回，在这天寒地冻的秦岭大山里头，更是难得有机会好好烤个火，我总归还是要努力一把的。
于是，我便把袖子一撸，忙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蛋老师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不知从哪弄来的钢盆。
“小晖，火生好了没有？”
“没有，应该快了！”我拿着一根木柴在气炉上烧着，可烧了好一会就是点不着。
“诶呦我的小晖啊！您这可真是……赶紧把那炉子关了，别浪费气！”蛋老师急得把盆一放，催着我拧上了气炉的开关。
“那要怎么弄啊？”我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蛋老师白了我一眼，示意我给他腾个地方。
我正要躲开，他又喊我把几块木柴塞进了灶洞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