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岁昏迷的这几天里,平安几乎没有好好睡过一个整觉。
人在昏睡之中往往是最脆弱的时候,他看着岁岁像只没了盔甲的小兽一般,下意识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着被子,背对着自己,嘴里头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那些胡话零碎地不讲逻辑,唯一相同的,便是透出主人此刻藏于心底,最不想为人所知的恐惧与无助。
平安知道,那日的事情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无论换成是谁,都无法轻易忽视那间密室里头所发生的种种。
既血腥,又恐怖,更何况,还是那如狼一般凶狠的男人,带给她的伤害。
虽然于理论上来说,岁岁并没有失身,但那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足以让这个原本开朗活泼,受尽宠爱长大的姑娘改变心性,不复从前模样。
昏迷中的人是无法听进任何劝说与道理的,不仅是昏迷中,只怕是正常情况下,许多人都无法做到雁过无痕,面对岁岁所受到的伤害,平安除了心疼之外,似乎能为她做得,少之又少。
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但岁岁这样,自己何尝又能说上一句无辜。
岁岁的情况让平安无比忧虑,哪怕岁岁已经陷入黑甜的梦乡,但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功劳,那老板见状给她开的药里头加了不少安神的药材,趁她半睡半醒的时候一碗下肚,才能换得两人片刻的安宁。
平安不忍心再看,只觉得心中堵得慌,躺在临时打好的地铺上根本无法入睡,索性起来,走出了房门,但他又不敢走远,生怕岁岁万一醒来找不见自己,心里头更加害怕,但又不愿意被暂时同住的老板一家看见,只能轻提一口气,纵身跃上了房顶。
夜深更重,平安坐在屋顶上,被微凉的夜风一吹,整个人倒是清醒不少,倒让他开始认真思考起一个问题来。
这个问题其实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困扰着自己,只是一路行来,事情总是一桩桩,一件件的发生,令他有些难以顾及,或许,从自己心里头,平安是抗拒自己去仔细思考,甚至以当时的心境,自己根本无法静心思索,并笃定地给他确切的答案的。
这个问题便是,他进这个江湖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平安今日有空去细细思索这个问题。
最开始的时候,自己一股意气,只想着逃离那个令自己不太满意的燕家村,虽然挨了族长一顿打,又被不靠谱的兄弟两坑了一把,差点没交待在燕家村不远处的荒地里头,但自己还是出来了,那个时候,自己想得是什么?
不过是赌一口气,想在外头闯出个名堂来,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燕平安同燕家那些只会鸡鸣狗盗的人不同,他是堂堂正正,靠自己闯荡出来的,是正义的,是能为人人所敬仰的大侠。
再后来呢,江湖给自己上了一课,就是弱肉强食,才发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为了生存,他厚着脸皮找上的烛生,开始发奋图强的对力量产生渴望,然后,被迫卷入了无尽的是非之中。
这些是非总是源源不断,怎么斩也斩不断,一出接着一出,似乎总也没有消停的时候,从遇见岁岁开始,自己无数次起过念头,只想同她一起好好过日子,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但事与愿违,说好不想连累她,还是将她给牵扯了进了。
事到如今,他真心觉得疲惫不堪,为什么江湖上总是那么多事,先是崔家,然后是京城里头的事,然后又牵扯到了洛阳,再然后,燕家村也给扯了进来,紧接着又是梁家,再然后,连关外的人都卷了进来。
平安现在最怕的事,他们若是将老彪的死也算到他的头上,那他和岁岁还能有安宁日子过吗?
岁岁的身份显然已经不是秘密,他当真要将岁岁带回到神医谷去吗,还是说,干脆带着她找个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地方过上些安稳的日子呢?
平安一时有些踟蹰,直到日头从山的那边缓缓升起,他还是没能想出个结果来。
只是,这事的事情所带来的后果,远比平安想像中的还要严重。
这种严重,并不是来自外头那些压力,而是从岁岁现在的状态上直白的,毫无顾忌的反应了出来。
岁岁醒来之后,似乎受到了太大的刺激,哪怕屋子里头只有一个平安,她也总是咬着牙齿,一句话也不说,更不要说有什么喜怒哀乐,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也不毫无神彩,像个木偶一般,无论平安如何劝慰,她都始终不肯给出一点点回应。
平安被她的样子吓坏了,这种时候,他宁可她与自己哭闹打骂,将所有伤害都发泄出来,也好过这副行将就木,生无可恋的样子。
白日还好,太阳照进屋子里头,也照在她的身上,仿佛还能让她寻找到一点点寄托倚靠,但一旦太阳落山,恶梦如潮水般袭来,使得她惊恐无助,只可惜,她的嗓子已经被那些苦药折磨的干哑撕裂,她想喊,却什么也喊不出来,面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她的眼睛干巴巴的,只会惊恐地瞪着,眼珠子里头早已布满了血丝,红通通地,只觉得再这样下去,那双眼睛便要暴裂开来。
然而,最令平安担心的,还是她的手,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只是一个劲的哆嗦发抖,无论她怎么控制,只要一离开支撑,便会不受回到原来的样子。
面对这种情况,老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到底比不上岁岁,在岐黄一道上实在无能为力,所开出的药方也只能医治肉眼可见的伤势,面对平安略带责难地神色,老板只能加大的安神药的剂量,让她能不至于过早地被自己折磨致死。
心病还需心药医。
老板只能留下这样一句软弱无力的劝解。
平安知道,这不过是句安慰的话,于是在岁岁锁骨的伤好得差不多之后,便带着岁岁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