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以为是她抱走了孩子,她以为是三红抱走了孩子,但是她没抱,三红也没抱,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把孩子弄丢了。这个打击是空前绝后的。这七年来,支撑着她努力奋斗的动力,就是这个孩子,她原计划用钱来解一切问题,可现在钱有了,问题的核心却改变了。
她双手摇晃着田桂花的肩膀喊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你们到底把他藏哪了?那么冷的天,他肯定是被冻死了!”
白云山说:“孩子既然被人抱走了,就肯定还活着,兴许是被路过的人捡走了。”
王季吼道:“被谁捡走了?”
白云山说:“这难说,村里的人没捡到,估计是外村的人哇。那之后我到附近几个村子打听过,没听说谁家捡到过孩子,估计那人住得远。”
孩子确认已丢了,王季顿时像被抽掉了筋一样,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孩子丢了还能接受,不能接受的是不知道孩子在哪,是在享福还是在受苦,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活在世上。想到这些,王季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女儿突然回来,白云山夫妻俩唯余无尽的愧疚和悔恨,加上丢了孩子,这种愧疚和悔恨就又增添了一分。两人不停地骂着自己,然后再骂对方;骂完自己,骂完对方,再骂胡存良,骂胡家所有人。
白云山说:“胡存良走了以后再没回来,他要是敢回来,我就敢宰了他,杀猪刀都磨好了!那个王八蛋,害了你一辈子!”
田桂花说:“莲啊,以后你的事我们都不管了,你的两个弟弟都成了家,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王季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哭。哭不是因为父母的忏悔让她感动,也不是对胡存良的仇恨,是心疼自己的儿子。人家捡走了他,不是亲生的,会不会对他好,会不会虐待他,他才七岁,如何承受得住这些?因为这个,她终究不能原谅父母。
哭了一会儿,闷坐了一会儿,王季撇下两万块钱就走了,父母追出来拉她,她说:“我到村里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可是她没回来,她一口气出了村子,坐进树林里的桑塔纳里,爬在方向盘上放开声哭了好久。哭完了又想了好久,痛定思痛,她又振作起精神,她心疼儿子,就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找回来,用一辈子的时光弥补自己的过失。于是,她又返回城里去了。
崔建国听说她没找到儿子,陪她难过了一阵,说:“找哇,肯定能找到的!明天咱们去登个报,登得大点,酬金多点,我就不信找不到。”
崔建国的好处就在这里,他对王季的好,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付出实际行动的。第二天,他们就去了县日报社登了一则寻人启事。他们想把启事登得大大的,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人家有规定,大点可以,但不能太大,要保持整体版面的和谐统一。
如果想显眼,就需要写多一点内容,然而又没什么可写的,总不能把孩子的意外出生过程都写上吧,这对王季的名声有影响,况且这与寻人没多大的关系。所以内容很简单,就是在某年某月某天,在某处丢了个刚满月的孩子,迫切要寻回,必有重谢云云。
孩子本身没什么特点,没有胎记,也没有毛病,比如缺胳膊少腿,况且已过了七年,孩子长成什么样子连王季自己都不清楚。一切的希望,只能寄托于捡到孩子的那家人身上,但愿他们看到启事后,能大发慈悲,主动联系王季。
孩子是在农村丢的,然而农村人是不怎么看报的,所以寻人启事登出许久也没有任何信息,没人把孩子送过来,也没人提供相关线索。但寻人启事一直登着,这就是很大一笔费用,尽管王季事业有成,也感到了吃力。感到了吃力,她却没有终止这项尝试,而是更加努力地挣钱。人活着,就是这么个心劲,孩子没找着,倒把事业越做越大了。
过了几年,孩子仍无消息,王季便撤掉了报纸上的寻人启事。撤掉报纸上的寻人启事不是说她放弃了寻找儿子,而是把主力转移到了电视上。其时,电视成为千家万户不可缺少的消遣工具,黑白电视机很少有人看了,都换成了彩电。也不是那种装有十二个按键的彩电了,是直角平面摇控彩电,坐着炕上,按按摇控器就能换台。
电视远比报纸的的覆盖面要广得多,而且他们挑了一个黄金时段播出。这个黄金时段,与央视的黄金时段不同,是农村人特有的黄金时段,是县电视台的黄金时段。那时县电视台正在播出一部台湾的连续剧《新白娘子传奇》,每集播到中途,掐在最关键的那个点上,电视剧中断了,插入广告,所以全县有多少人看了《新白娘子传奇》,就有多少人看到过王季的寻子广告。这次王季是下了血本的。
可是巧合的是,那段时间,牛轭湾村的供电线路出现了故障,而且和供电所发生了点费用纠纷,就停了半个来月电,所以,牛轭湾村的村民,包括王季的父母和两个弟弟,包括知情者三红,都没看《新白娘子传奇》,也就都没看到王季的寻子广告。
除了他们,全县的大部分人都看了《新白娘子传奇》,也都看了王季的寻子广告,所以陆续有人打来电话,或者写来信,或者亲自登门。那是1994年的夏天,王季的家里,小卖部里,饭店里都装了电话,但打来电话的人不多,写信和亲自登门的人居多。
这些人,有的是自己捡到了孩子,有的是知道有人捡到过孩子,但经过细了解,都不是,时间和地点都对不上。这个很好排除,那年那月,那个村庄,那场大雪,三个条件符合了就肯定是,否则就肯定不是。这些人提供的线索,最难匹配的就是地点,毕竟那个村子不是天天丢孩子,事实上,有史以来就丢过那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