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日头晒着顾青荷的脸热烘烘的,她才知道自己一直站着竟忘记了时辰,已不早了。
她转头看去,见天阶上,元修明正沿阶而下,衣袂飘飘,从容端方,真如仙人,缓缓而来。
她瞧得有点出神,直到二人目光相遇,才赶紧收回目光,直到元修明走到身边时她才慢慢变得放松自然。
元修明看到她红扑扑的脸颊和发丝边的微微细汗,说道:“明日南姜博格王子就要来了,今日有许多事情要商谈。让你久等了。”
顾青荷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自己客气起来,说道:“无妨。”
元修明轻轻一笑,说道:“不过,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站在阴凉处。”说着指指远处的一个类似小亭的房子。
顾青荷晒得红红的脸还是微微一热,又道:“无妨。”
元修明低声道:“走吧。”便往来时路走去。
顾青荷想到安阳之托,微一迟疑,说道:“王爷,安阳郡主托我转告你,和烁世子在老地方等你。”
元修明脚步停住了,神情有些不耐又有些慵懒,问道:“你何时见过她?”
顾青荷看看日头,说道:“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她从这儿经时。”
她又想了想,又道:“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穿戴华丽的宫妃,两人长相相似,只是年纪略大一些。”
元修明道:“想必是她的母亲长乐公主。”顾青荷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元修明道:“她们可能是去见平章王后。”平章后姓平,据说庆帝能入主紫微宫,平家人和平章后功不可没。
如今平章后在后宫中虽是深入简出,在朝中却仍有一定的势力。虽是一介女流,却是众多势力想要拉拢的对象。
长乐公主深得平章后喜欢,加上她性子随和,又愿意举荐贤良,在京都颇受欢迎,听说这次由元修明来接待南姜来使也是长乐公主举荐的。
也正是因为和安阳的这层关系,元修明才能在来京都后有生存喘息之机,否则只怕自己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这些是顾青荷所不知道的,可是元修明却心里如明镜似的,在帝王家生存,时时刻刻如履薄冰,更何况他这个特殊的存在。
他皱了皱眉,看向顾青荷,可是她脸上毫无波澜,只是偶尔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
元修明忽然想起方才远远见到顾青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升起一丝怜惜。
他终究是拿不准,不知顾青荷心中是否真的在意自己,还是更在意徐忆君。
何况这些日子顾青荷对他的态度有一种生硬的疏远,他明白也许是因为自己与安阳的婚约,想到这里,他又有一些心烦意乱。
他太不喜欢这种受他人影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强压住堵在胸口的一团乱麻,一步跨到顾青荷面前,说道:“顾青荷……”
他本想将自己所想说清楚,问清楚,盘龙柱上耀眼的金光在眼前一晃,他心中忽地一凛,暗骂自己鲁莽,伸出去想抓住顾青荷的手停在了空中,想说的话又生生咽回去了。
就在这时,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元修明吓了一跳,忙收回手。
“王兄,我正要找你呢。”来者正是元修逸 。
他见元修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一个护卫看,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有些面熟,仔细打量下发现竟是顾青荷。
元修逸啧啧道:“乖乖不得了,原来是你呀。顾姑娘幸好是女儿身,如果是男儿身,这京都第一美男的称号只怕就没我什么事了。”
顾青荷没见过有人这样变着法夸赞自己,笑道:“世子说笑了。”
他见元修明脸色苍白,说道:“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还未康复?”
元修明笑了笑,道:“不碍事,可能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毕竟从来没有这么繁忙过。”
元修逸道:“就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件事过后,我可得好好休息休息。”
元修明问道:“你方才说找我有何事?”
“我本想与你商量明日博格到京,我们相迎之事,既然你身体不适,我们晚一点再商议。方才见到安阳,她还在水音阁等你,你要不要去那边清静一会儿。”
元修明丢给他一个眼神,笑道:“有她在,你觉得我能清静吗?”
元修逸哈哈一笑道:“不错。不过你大病初愈,可以去散散心,走动走动。”
元修明不知去还是不去,目光又飘向顾青荷。
元修逸道:“顾姑娘就交给我好了。你也让她清静清静。宫墙之内,我不信有谁会这么大的胆子敢白日行凶。”
他不等元修明说话,对顾青荷说道:“顾姑娘,不,顾护卫,你是第一次来紫微宫吧?”顾青荷点点头。
元修逸热情地邀请道:“那我带你到处走走看看,如何?”
元修明脸上神色闪过一丝不悦,说道:“如此你就不怕传到世子妃耳中?”
元修逸说道:“怕什么,顾姑娘这身打扮我就算和她挨肩搭背,也不会有人诧异的。”说着真要搭上顾青荷的肩,笑道:“是吧,顾护卫?”
顾青荷肩一沉,略侧身避开,说道:“有劳世子,但这就不必了。”
她听到元修逸 想带她到处走走,心中一动,心想这不是一个熟悉这里地形的好机会吗?便立刻答应了。
元修明不料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知道顾青荷并非贪玩之人,更何况她奉命保护自己,又受江流川所托,不禁狐疑起来。
顾青荷见他神色有疑,道:“如此我们就不会打扰王爷和郡主清静了。”
元修明听罢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对元修逸说声“有劳了”,长袖一扬,转身往水音阁方向去了。
有元修逸的带领,不管走到哪里果真无人询问顾青荷,只是偶尔有诧异的目光投来。
可是让顾青荷失望的是,元修逸带着她更多的是在各庭园中走动,哪个园里有什么样的景致,最特别的是什么,他都如数家珍。每一处都令人心生向往,顾青荷一一听着,却无心欣赏。
忽然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来,二人来到一处开阔之地,见不远处有一片花池,花池中一片片花,红的,紫的,黄的,一株株一束束笔直而立,叶似兰草,花似芙蓉,正迎风轻舞。花开得艳秀姿意,灿烂瑰丽。
元修逸道:“这是郁金草,前两日还不曾开。”说罢轻叹一声,“看来古人也有不实之言呀。”
“是何不实之言?”顾青荷问道。
元修逸 耸耸肩,“最不能让人相信的就是‘闭月羞花’之说了。”
顾青荷奇道:“为何?”
元修逸轻摇褶扇,一本正经地说道:“闭不闭月我不知道,羞花肯定不对。”
顾青荷看着眼前这些花团锦簇,像是大地上铺了一层绚丽多彩的地毯,正沉醉其中,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的清香,听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禁好奇道:“世子何出此言?”
“你看,眼前这片花池分明是为顾姑娘而开,他们定是见顾姑娘是个美人,便专为等你而来,所以可见羞花之说,实乃荒谬也。不然,他们应该识趣,过两天才开。”
顾青荷见他如此这般夸自己,虽知他平时油嘴滑舌,喜欢玩笑,脸颊仍顿时绯红,不知如何回应。
这时身后传来两声咯咯娇笑,“修明哥哥,你看表哥这哄人的功夫是不是又精进不少?”
顾青荷听这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谁,心头一紧,低着头,退到一旁。
元修逸不满道:“谁说我是哄人的,我是正经的。”
安阳娇笑声又响起:“我看你是正经的胡说八道。”
元修逸眼珠一转,说道:“我解得怎么不对。你瞧,这些花似乎开得比方才更艳丽了,正是因为你这位京都第一美人来了。是不是呀,王兄?”说着便朝元修明挤挤眼睛。
元修明却当做并未看见,淡淡一笑,余光却瞟向顾青荷,见她神情落漠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安阳虽知他是胡说八道,却也爱听别人赞美自己,咯咯笑道:“我才不受你这一套。顾姑娘,你别听他胡言乱语。不过表哥虽言语轻浮,人却是最好的。”
顾青荷拱手道:“郡主严重了。世子是在同我说玩笑话,不过也不算是胡言乱语。”
两声“哦”同时响起,一个是元修逸 ,一个是安阳郡主。
顾青荷道:“在下一介草莽,怎敢与郡主相提并论,这些花儿定是听到了郡主的脚步声,便都争相怒放,想与郡主一争高下,殊不知它们怎能与郡主相比。只是它们一时还不明白这个道理,等它们明白了,自然‘羞花’了。在下倒是觉得世子说得对,郡主说得也对。”
这时,一阵风吹过,那些花儿随风起舞,都像频频点头一般,众人见了都忍不住抚掌大笑。
元修逸啧啧称奇道:“原来闷葫芦也如此口齿伶俐,见识不凡。”
顾青荷红着脸,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大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来,难道是因为元修明在场,自己紧张?难道是因为安阳郡主的芳华让她又一次自感卑微?
安阳见她说得诚恳,心中感动,走过去拉着顾青荷的手道:“谁说闷葫芦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啦。我看顾姑娘兰心蕙质,比有些人油腔滑调好上百倍。你别和他常在一起,免得被他带坏。”说着指指元修逸。顾青荷笑笑不语。
元修逸打趣道:“如果我这般被人夸赞,我也‘心花怒放’。”
安阳“啐”了他一口,两人便又开始说笑打闹了,元修明站在一旁,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景,并不作声。
元修逸道:“你们不是在水音阁吗?怎么来到这里了?”
安阳笑道:“怎么,我们就不能来?打扰你们了?”
元修逸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我们君子之交,何来打扰?倒是怕我们打扰了你们。”
安阳道:“修明哥哥想和我到处走走,我们知道这里的花开了,便来了,不想遇到了你们。”
元修逸羡慕道:“真是神仙眷侣,我和倩倩现在牵手都没感觉了,更别说一起散步了。”说完还叹了一口气。
安阳掩嘴笑道:“表哥,这话要是传到世子妃耳里,可有你的苦头吃。”
元修逸道:“我还怕了她不成。哼,昨日还无缘无故地教训了我一顿。说什么我空有一个身好皮囊,不干正经事。你们说,我怎么不干正经事啦?这几日干的不都是正经事吗?”
顾青荷听着他们这些家长里短的,心中虽是羡慕,却也知道是羡慕不来的,默默退到了一旁,不如趁此机会多欣赏美景。
看着这满园花色,却发现这郁金草园中的土色不一样,她好奇道:“为何这郁金草之处的土色与别处不一样呢?”
元修逸道:“听说这郁金草是赤龙山以西处一片高山中生长,来这里有水土难服。因王后喜欢,陛下便命花匠栽种,花匠也是经过多年,才种出这一园花,我也是第一次瞧见。”
顾青荷脸上露出崇敬羡慕之情,赞道:“真是了不起。经年之功,改土易水,让这郁金草在这春天开出这满满一园,想来只有宫中的名师巧匠才能有如此杰作。我听说,先帝曾……”
顾青荷正想将话题引到先帝曾招募的那批宫中匠师上,一直不说话的元修明却忽然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