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江边马道,铜铃悠悠。
一位藏家小伙正牵着骡子唱着歌,带着自己的心上人卓玛,一同走在去往墨脱的路上。
“阿吉!”卓玛轻声呼唤着小伙的名字,红亮的脸颊映着太阳的光。
“听人说,神山南坡进了支科考队,好像是政府派来的,是真的吗?”说话间,她不经意地望了眼神圣的南迦巴瓦。
歌声在卓玛的问话中停止,阿吉稍稍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好像有这事!我听村里人讲,那些人要去央朗藏布的源头找什么虫子,还让仁多吉大叔给他们做向导来着。”
“仁多吉大叔?是纯白村的仁多吉大叔?”卓玛偏头看向阿吉,脑海中回想起那天阿爸与阿叔的酒后闲聊。
前段时间,仁多吉大叔家的宝贝牦牛在山上跑丢了,心急如焚的他顾不得家人的劝阻,非要孤身一人进山找牛。
可那头牦牛似乎铁了心要离家出走,任凭主人在山上风餐露宿找了好几天,它愣是不肯露面。
眼看寒冬将至,家里唯一能拿来换些钱、粮的牦牛就这么没了,要说自己冷点饿点也就罢了,可老婆、孩子该怎么撑过去啊!
七尺高的汉子急得眼泪直流,扑通一声跪倒在那木拉错岸边,仰头闭目,卑微地祈求着神山的怜悯。
恰在此时,山风拂过,美丽的那木拉错泛起阵阵涟漪,仁多吉大叔缓缓张开双眼,忽见一朵旗云正高高飘扬在山巅之上,如同一面纯白色的方向标,远远指向东边那座鲜有人去的高大垭口。
难道说,这就是神山的旨意吗?
他惊喜地望向南迦巴瓦,仿佛那圣洁的神山真能看懂人间疾苦。
旗云渐散,仁多吉大叔起身理了理破烂的衣裳,一咬牙,一跺脚,追随着他认定的神谕,豁出性命翻进了神山南坡。
白雪皑皑,寒风猎猎,俯身看去,涛涛的央朗藏布在河谷间奔流而过。
可惜四野茫茫,仍然不见牦牛的影子。
几经折腾,仁多吉大叔最终的收获,也只是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咸水海子里找到了只奇怪的虫子。
“这稀罕物,能换点粮不?”他这样想着,把那虫子装进了随身携带的水囊中,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回到了村子。
凑巧的是,那几天刚好有个古生物学教授来南迦巴瓦这边搞研究,她看到仁多吉大叔带回的虫子,当时就走不动路了,非说那是什么几亿年前就已经灭绝的古生物,还主动表示愿意花大价钱收购。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疲惫不堪的仁多吉大叔一个不小心把虫子掉在地上,被自家养的傻狗叼走吃掉了,啃得那叫一个嘎嘣脆,急得大叔和教授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对,就是他!”阿吉迎向卓玛的目光,憨憨地笑着。
“可是……阿爸他昨天在山里面听到了冰崩的声音,好像就是从南坡那边传出来的。
你说,那些人会不会出事啊?”卓玛眉头一皱,右手抓起缰绳,左手拂拭天珠,微闭双眼,为那些素未谋面的人们默默祈祷。
“这……愿神山保佑他们吧!”阿吉见卓玛一脸的担忧,便放开缰绳立在原地,低头合掌与心上人一同祈求神山的庇佑。
藏地十月的天空湛蓝无比,雄伟的南迦巴瓦露出了久违的真容。
马道下方,汹涌的雅鲁藏布泛起白色浪花,好似山边零落的积雪。
苍鹰盘旋,在空中发出凄厉的鸣叫,刚好掩盖了山坡上的闷响。
几块碎石从阿吉的身前滚落,惊到了一旁的骡子。
骡子受惊,猛地撩起前腿,将正在祈祷的卓玛甩下山坡,滚入了滔滔江水之中!
“卓玛!”阿吉惊叫着脱掉藏袍,一头扎进了雅鲁藏布的波涛。
沉重浪头接二连三,几道湍流暗藏水下,直看得人胆战心惊!
可阿吉却凭着多年来在江里戏水的经验,摇摆腰腿从中来回穿插,并时不时地借助波浪跃出水面,探头寻找卓玛的踪迹。
初冬时节,雅鲁藏布水波寒凉,卓玛的嘴唇已冻得青紫,刺骨冰寒穿透皮肉,直击骨髓。
挣扎之际,她四处乱抓的手指忽然触碰到了一只漂浮着的“皮囊”,求生本能驱使卓玛死命抱住这根救命稻草,随着激流漂向前方。
没一会儿工夫,阿吉就找到了漂在水面的卓玛。层叠的波浪不断击打在卓玛的身上,却始终没能把她拍进水中。
借着急流的力量,阿吉飞快地游到卓玛的身后,想用手臂揽住她的腰身。
偏在此时,一个浪头将两人冲散,纵然阿吉水性卓然,也还是呛了一大口凉水。
眼看卓玛随水流冲向下游的桥梁,阿吉瞬间于危急时刻爆发出了全身力气,一个猛子扎到水下,屏住呼吸、躲开暗流,如游鱼一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追了过去,并在出水瞬间一把将卓玛揽在了怀中!
江流滚滚,水声嘈杂,阿吉虽然高呼“救命”,却没人能听到他的喊声。
双腿快要抽筋,手臂也有了痉挛的迹象,阿吉知道,自己的体能快要到达极限了。
隔着煞白的眼睑,卓玛的眼球在昏迷中来回转动。
恍惚之间,她似乎看到自己正紧紧抱着一只充气的皮囊,艰难地漂浮在雅鲁藏布江上。
波涛奔涌,白沫层层,寒冷江水几乎把心血冻透。
卓玛被困其间,根本见不着江岸的影子,恐惧充斥着她的全身。
绝望之际,卓玛怀中的皮囊竟突然伸出了手脚,划着水游向江边,捎带着把她也一起拖上了江岸。
好不容易踏上江岸,筋疲力竭的阿吉却完全不敢休息。
冷风吹过,他们身体里的热量迅速流失,若不能尽快暖和起来,两人就会被活活冻死在江岸边上!
随着体温的降低,阿吉的精神开始恍惚。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卓玛来到桥边的马道上。
“救命!救命!”阿吉双目微闭,瘫软在地,口中如梦话一般不住呻吟着,只求有好心路人能帮帮他俩。
谢天谢地,几位过路的邻村村民及时发现了他们。
眼看两人已经冻得不行,村民们赶紧脱下外衣给他们擦干身体,又把暖和的藏袍披在他们的身上,还贴心地在旁边生起了一堆篝火。
其中一位村民恰好认出了卓玛,便急忙赶往卓玛的家中喊人去了。
惊魂未定之际,昏睡的卓玛还以为自己怀中抱着的是个活人!她刚想张嘴道谢,却见那皮囊刷的一下抬起脑袋,凹陷扭曲的五官向她致以瘆人的微笑。
“啊!”随着一声惨叫,可怜的卓玛如装了弹簧一般惊坐而起,顺便吓醒了身旁的阿吉。
一心救人的村民们见二人无恙,便在阿吉的道谢声中收拾东西离开了。
临走之前,他们还特地嘱咐被吓懵了的卓玛,让她在原地等着家人来接她。
“阿吉!”送走了热心的村民,卓玛用颤抖的声音呼喊着阿吉的名字。
阿吉没有听出这声呼唤中透出的惊惶,只当卓玛是被江水冻得发抖。
向来嘴笨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坐在地上憨憨地笑着。
突然,阿吉的视线越过卓玛的肩膀,定格在了不远处的桥下。
卓玛循着阿吉的异样目光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肥胖臃肿的“人”不知何时趴在了岸边的石头后!
阿吉救人心切,一时竟顾不得虚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奔向江岸。
卓玛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啊!”不知怎的,岸边的阿吉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摔倒在了地上。
卓玛不知道他那边出了什么事,只看到阿吉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那模样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全然没有了方才那“救美英雄”的光环。
“孩子!”卓玛的阿爸从田间赶来,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土。
“阿爸!你快去看看他!看看阿吉!”卓玛见到阿爸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去看看倒霉的阿吉。
可是阿爸的眼里只有死里逃生的女儿,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阿吉?
“孩子!你没事吧!没事吧!孩子,没事吧……”
阿爸的脸在焦急与心痛中皱成一团,看得卓玛心酸不已。
一老一小哭着搂在一块儿,把可怜的阿吉晾在了一边。
“阿叔……”惊魂未定的阿吉向未来的老丈人打了声招呼,转脸就晕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阿吉发现自己正躺在村卫生所的病床上,左手还插着一根输液的管子。
有两位派出所的民警在窗外聊着什么,看他们眉头紧锁的样子,似乎不是在谈论什么轻松的事情。
“醒了?” 大夫见阿吉正伸着脖子向外张望,就赶紧走了过来。
“大夫,我……”
“放心,你就是体力透支了,没什么大事。”大夫轻声安慰他两句,又扭头看向了外面。
“对了,那两位警察同志想找你了解些情况。”
“哦!”阿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第二节
“警察同志,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在两位民警的询问下,阿吉一五一十地说出了昨天的经历。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人皮是哪来的?”高个子民警一脸严肃地问道。
“人皮?什么人皮?”阿吉被吓了一跳,他的记忆中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
“就是你口中那个岸边的死人啊!不记得了?”矮个子民警把笔夹在本子中间,双手交叉负于胸前。
“啊?那……那是人皮?”阿吉对民警的话表示难以置信。
“对!”矮个子民警点了点头。“准确地说,是一个密封好的人皮袋子。”
“啊……”阿吉惊得说不出话来。
看到阿吉的反应,经验丰富的民警们意识到他应该没有说谎。
两人转身合计了一下,决定把那个人皮袋子的大致特征讲给阿吉,看看他能不能想起些有用的线索。
根据民警们的初步勘验,那个面容可怖的人皮袋子竟是由整张人皮制成!
连茂密的头发都保留得十分完好。
为了保证密封性,制作者还特意把人皮上所有的孔隙都用强力胶水给封死了,并往里面灌上了不少空气,乍一看就像个充了气的皮筏子。
“皮筏子?人皮做的?”如此变态的行为,简直颠覆了阿吉的认知。
“不不不,皮筏子只是一个比喻,那玩意应该……是用来装东西的袋子。”民警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他们在那人皮袋里发现了几样物品。
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特意把人皮做成袋子呢?更可怕的是,那人皮似乎还有被热水煮过的痕迹,难道是有人要刻意挑衅警方吗?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不善言辞的阿吉满脸惊慌地辩解着。
“就说说有没有什么特别反常的情况吧!”矮个子民警有些不耐烦了。
“反常?”阿吉眯起眼睛,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
他记得卓玛明明是不会水的,但在波涛汹涌的雅鲁藏布江上,她却一直浮在水面不曾沉过……难道说,那个人皮袋子就是被卓玛给抱上岸的?
想到这层,阿吉顿时愣住了。
“想起什么了?”高个子民警敏锐地捕捉到了阿吉的异样。
阿吉也不敢隐瞒,就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两位民警听后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打了个招呼匆忙离开了,此后他们也没有再找过阿吉。
回到所里,两名民警立即向所长做了汇报。
所长觉得这个事情很不简单,再结合从人皮袋子里取出的东西,他认为此事应该与之前进山的科考队有很大关联。
“袋子里有啥啊?”高个子民警好奇地问道。
“一个笔记本,一块嵌着虫子的石头,还有个烂了的……标本。”所长坐下来点了支烟。
“标本?”民警们面面相觑。
“那个笔记本里写了啥?”矮个子民警追问道。
“除了最后一页的内容是加密的,其余都是些科学研究的记录。”
“那上面有没有人名什么的?”
“没有,扉页被撕掉了。但封皮上印着发放单位的名称。”
“哪个单位?”民警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所长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使劲抽了口烟,眯着眼凝视着缓缓升起的烟圈,一字一顿地说道:“安南林学院”。
“什么?!”民警们一脸震惊。
“那不是林教授的……难道科考队出事了?”
“谁知道呢?所有的东西我刚已经派人送去林芝了,看上级怎么说吧。”
所长的心情很是烦闷,转身出门透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