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质成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乱石堆中,浑身酸痛四肢乏力。
四周雾霭苍苍,渺远的天幕寥星点点,只有一丸冷月低低挂着,垂下澄朗的寒光,透过沉沉鹤雾,晕出清丽的月影。
又到了月圆之夜。
他仔细回想着,三身玉胎的妖身本体乃是夜鸦,属于飞禽类的妖族,绝灵石虽然可以禁断灵力,却不能限制妖力。更何况即使不动用妖力,他也能凭肉身腾空起飞。
可那时他在十字涧上空,却突然感受到三身玉胎的灵力和妖力全都凭空消失了,自己甚至无法内视识海,三身玉胎好像变回了肉体凡胎。
徐质成盘膝坐下,默默感受着。片刻后,他睁开双眼,脸色难看至极,难以置信地看向双手:
“怎么可能?!全都消失了,小风妖——”
他就像变回了还在凡林时候的凡人孩童,茫然地抬头望着,半空中,驳杂的风呜呜地吹着,惹得人心烦意乱,丝毫感受不到小风妖的痕迹。
“对了,还有太古神拳……”
他慌忙起身,打了一遍太古神拳,却没有丝毫暖意产生。第二遍,第三遍依然全无效果。
“竟然连太古拳意也无法产生,”他眉头紧皱,声音都有些颤抖,“那《磐心诀》总可以修炼吧。”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即使不需要灵力的《磐心诀》他也无法修炼。
事已至此,徐质成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认真回想当时的情形,首先排除了蛮林四友的可能。
而那时他所处的区域根本不是绝灵石的范围,因为宝器浣溪纱自主激发,护在周身。再加上紫幽鼩施展神通“互锁脊骨甲”保护,这才安然无恙地落地。
“既非人为,又非环境,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喃喃自语道,“这具三身玉胎本来就有缺陷。只是不知是云中君的煅体法门有问题还是乌山爻炼制时出了差错,至此纰漏。”
“也不知道这一缺陷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是否有弥补的办法……这下难了,那锻体法门应当还在乌山藩内,难道我要去一趟妖域?可眼下最要紧的是笯儿还在上面,只有让阿幽先上去一趟了。”
徐质成拿定主意,却发现天囚白骨笼不在身上。而宝器浣溪纱也变回一方锦纱,其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痕,破破烂烂,褴褛不堪,已经毁坏了。
不远处,阿幽也变回一只巴掌大的紫幽鼩,倒在地上,血迹斑斑,奄奄一息。
它身上密布着大小不一的伤口,皆是深可见骨,看其形状都是由利刃撕裂。
徐质成抬头望去,只见十字涧的崖壁光滑如镜,没有一丝一毫落脚之地,整座山崖如同一块水嫩的豆腐被干净利落地一刀切开。
半空中,那呜呜呼啸着的,根本不是狂风的嗥嘶,而是无数刀光剑影擦碰空气迸发出的寒鸣!
“咳咳,”阿幽缓缓醒转过来,无力地咳出几口鲜血,见是徐质成,扯动嘴角勉强一笑,“老夫的本命神通互锁脊骨甲,虽然可承受千钧巨力,却最惧锐器。这十字涧乃是上古战场,兵戈四合,刃影滔天,十分克制老夫。蹄落,蹄落,老夫死在此地,不得不说是天意。”
“徐小郎,老夫虽未助你抢回弟弟,却实打实救你一命,也算偿还了你的恩情。劳烦你为老夫选块好墓安葬,此地荒郊野岭寒碜的很,而且周围全是孤魂野鬼,扰了老夫清眠。”
“想不到你还信风水。”徐质成一边说着,一边拉开布包,翻找起来。
“徐……徐小郎,你要干什么?”紫幽鼩看了眼插在它头旁边的朴刀,咽了咽唾沫。
“干什么,你既然命不久矣,当然是扒了你的皮,取下你的骨,给我做一副互锁脊骨宝甲呗。”徐质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喏,吃了它。”徐质成将苏慕云给的青玉小瓶递过去。
“这是……”阿幽打开小瓶,一丸晶莹剔透的丹药飘然飞遁,围着紫幽鼩缓缓打转,散发着温润的青光,正是青荇丹。青光包裹下,伤口涌出的血液竟有了渐渐凝滞之象。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令人精神一振。
“竟有这种灵丹妙药!”阿幽大喜,二话不说一口将青荇丹吞了下去,盘膝运功。
一炷香过后,阿幽睁开双眼,浑身伤口愈合如初,一丁点疤痕也没留下。
“老奴叩谢主人救命之恩!”
徐质成摆摆手:“阿幽,之前不是说好了不叫我主人的吗?”
他指了指光滑的崖壁:“你看那是什么?”
阿幽抬头望去,只见光滑的岩层,密密麻麻爬满了青色的蜣螂,锋利如刀的口器恣意开合,贪婪啃噬着绝灵石矿。
“这是什么蜣螂?腹部这么臃肿?竟然以石头为食?”阿幽皱着眉头,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面色一变,“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说完,它身上紫光一闪,遁入地下。徐质成法力尽失,只得找了块隐蔽的石头藏在后面。
不一会儿,嘚嘚的马蹄由远及近,还有一个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的主人身穿黑衣,头戴幕篱,四周曳地的皂纱遮蔽全身,只露出一截枯枝般的手拽着缰绳。
他牵着一匹毛色乌青的高头大马,凤臆龙鬐,鼻如金盏,耳如竹批,蹄如乌玉,尾如流星。双眼荧荧地燃着两团拳头大小的碧绿色鬼火,半明不灭,闪烁着幽幽冥光。
“这匹马非同寻常!”徐质成心中一凛,“不过这黑衣人拉马这般吃力,看样子他也驾驭不了此马。”
那黑衣人一边用力拖拽着缰绳,一边抬头望去。幕篱下忽然传来他的冷哼:“啧啧啧,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果然是末本贼鸠的惯用伎俩。这十字涧明明是剑芒所斩,一看就是武平之的手笔。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贼鸠们却还要睁着眼说瞎话,推罪到离火妖君头上。”
他顺手将乌青大马栓在一边,取出一把小刀和一个巴掌大的陶碗,毫不犹豫地割破手腕放了满满一碗鲜血。
他将陶碗递到大马嘴边:“饮罢饮罢,冥河阴马,饮吾之血,吾即汝主。以汝之魂,渡吾之身,碧落之至,黄泉之迄……”
那阴马应声低头,汩汩地喝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将碗中鲜血一饮而尽。再抬头时,看向黑衣人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温驯。
“还要再连喂二十九天阴马才能彻底认主,在这期间正好让空窍蜰螂多采一些绝灵石回去,这种矿在黑市上一直很抢手。”
“空窍蜰螂?是那种啃食岩壁的青色蜣螂吗?难道此人就是华安口中的虫蛮?”徐质成脸色阴晴不定,心念电转。
他低声说道:“阿幽,此处恰好是绝灵石的范围,先拿下此人再说!”
紫幽鼩心领神会,偷偷潜到虫蛮附近。虫蛮身处此地,灵力封禁,本就手到擒来。紫幽鼩又生性谨慎,狮子搏兔全力以赴,绕到虫蛮身后偷袭。
只见虫蛮身后紫芒一闪,平地上突然窜起一道黑紫色的影子,悄悄贴了上来。
就在紫幽鼩堪堪得手之际,幕篱下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蝉鸣,回荡在寂寥的峡谷,如同长鸣的警钟。
一听到这声音,三人心中皆是一凛。
“动手!”徐质成暗道一声不好,从石后冲了出来。
紫幽鼩本就最先,出手狠辣毫不犹豫,却还是扑了个空。蝉鸣响起的一瞬间,原本毫无防备的虫蛮就突然消失在原地。
他转眼间出现在数丈开外,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们怎么下来的,这不可能!一个凡人一个……妖族?!难怪警世蝉会预警!老夫的本命蛊可是因果律的奇虫,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如果它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便会提前发出预警!有了警世蝉,老夫就相当于有了不死之身,小辈们,趁早放弃吧!”
一番话说得徐质成和紫幽鼩眉头紧皱,想不到这虫蛮竟然这么棘手,徐质成悄悄给紫幽鼩说了几句。
“警世蝉……你就是虫蛮吧?不要危言耸听,此地隔绝灵力,纵使你有警世蝉,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紫幽鼩冷冷地问道,“你又是怎么下来的?”
“老夫是怎么下来的,说起来……”虫蛮似要长篇大论,却是脚下一阵腾挪,朝来路狂奔而去。连栓在一旁的阴马也顾不得了,幕篱遮蔽了他脚下的步法,他却如同阪上走丸,像是练过某种世俗轻功。
“阿幽,快拦住他!那边有地方没有绝灵石!”徐质成看到岩壁上的空窍蜰螂虽然延伸到远处,却出现了断层,忍不住出声催促道。
“哪里跑!”紫幽鼩大喝一声,身上紫光大起,化身一道妖风朝虫蛮席卷而去。纵然虫蛮健步如飞,哪里比得上真正的御风而行,很快便被妖风笼罩,他却依然身处绝灵石的范围。
“得手了……”紫幽鼩脸上大喜,伸手探向幕篱之下。
“阿幽,小心有诈!他的警世蝉没有叫!”徐质成大声提醒道。
“呵呵,晚了!以为老夫像末本贼鸠一样,离了灵力就只会束手待擒吗?”
虫蛮身形一止,不退反进,一把撩开幕篱。只见三只拳头大小的白蛾迎着紫幽鼩的妖风翩翩飞舞,慢慢吞吞地扇动着翅膀,一开一合间却撒下无数微末的雪白鳞粉,如同撒盐空中。
紫幽鼩眉头一紧,眼中寒芒闪过。双手四指成爪,狠狠一抓,虚空中霎时冒出数道紫芒爪痕,将白蛾切碎。
死去的白蛾身体中却涌现出大量的白 粉,像潮水一般很快吞没了紫幽鼩。白 粉沾染上他身上妖力幻化成的紫光护罩,轻而易举地穿透进入。紫幽鼩脸色大变,他立刻屏住呼吸,纷纷扬扬的白粉却没入皮肤中,钻进身体里。
紫幽鼩猛地催动妖力,身上紫光一闪,护体光罩爆炸开来,将白粉悉数震散。
“这白粉有毒!”紫幽鼩脚下一个趔趄,脸上萎靡不振,咬着牙说道。
虫蛮不想搭理他,只一意朝来路狂行,忽地看见远处徐质成正解开缰绳,要牵走阴马。
“小辈尔敢!”虫蛮大怒呵斥,“找死!”
他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丸拳头大小的蚕白色药丸,犹豫再三,最终一口将它吞下。
虫蛮痛苦不堪,仰天长啸,接着便大步流星朝徐质成走来,震得沙砾翻腾,尘土飞扬。
“你要干什么?!”紫幽鼩脸色大变,强行冲了过来,拦住他的脚步。
“滚开!”虫蛮迎面就是一拳,打得紫幽鼩倒飞了出去。他的拳头僵硬铁青,生出寸许长的青灰指甲,仿佛变身成了一具僵尸。
紫幽鼩摔倒地上,身上紫光涌动,勉强催动互锁脊骨甲卸了巨力,大声提醒:“小心!那药使他变得力大无穷!”
转眼间虫蛮就冲到了近前。
“这是什么药丸?”徐质成心里一震,面上却波澜不惊,不躲不避同样挥出一拳,不退反进迎向虫蛮。
“找死……”虫蛮心中冷笑一声。
突然警世蝉一声长鸣。
“不好!”虫蛮见徐质成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心里本就存个疑影,再加上警世蝉突然长鸣预警,心下疑窦大生,自是不敢硬接这一拳,身形忽止,步法一动便退后了几步。
他狐疑地望着徐质成,怎么看此人也是个肉体凡胎,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质成却不容他喘息,脸上始终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举拳向他冲了过来。
警世蝉长鸣不止,虫蛮讶然错愕,心里满是烦躁不安,早失了斗志,只顾得上四处逃窜,而徐质成紧随其后,狂追不舍。
过了几分钟,虫蛮忽然身形一顿,倒地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