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画风骤转,太湖上空下起细雨,湖面上泛起点点波纹。
湖水中稀稀落落的波纹很规律地向外扩散,却又被另一滴雨水击打得体无完肤地转换方向。
昆仑奴依旧杵立在船头,任凭雨水飘落到他身上,他也丝毫未动。
停歇在他肩上的雀鹰看似也没动,但敏锐的雀鹰却已嗅到死亡的气息,使得它内心激越,越发地兴奋,它的鹰眼在不停地转动。
直到,一前一后两条船快要靠近画舫时,雀鹰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展翅飞向船帆顶尖。
然后,雀鹰一声长嘶,声音婉转凄凉,犹如一首悲歌。
——唱不完的悲歌,流不尽的伤心泪。
前面船上的人在逃命,后方船上的人在追前面的人。
只见两船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后船就快追上前面的船。
“你逃不掉的!”
只是前船上的人仿佛没有听到,他们还在前行,行船的速度反而加快。
后船上为首之人见状,一声令下:“杀。”
然后,只见满天箭雨,箭支齐射而出飞向前船。
“噗通”一声,前船上就有人落入湖水中。
后船上那为首之人右手朝前一指,他身后的人便动身施展出“燕子三抄水”、“提云纵”、“踏雪无痕”这类轻功,刹那间便上了前船。
这些一等一江湖高手施展起轻功如水中游鱼般轻车熟路,他们都已上船。
船儿依旧四平八稳的前行着,但行船速度有所减缓,这只不过是因为掌舵已落入水中,要不了多久前船将停。
船还未停,琴声响起。
“噗通”几声,船上那些一等一的江湖高手就通通落入水中。
后船那为首之人见状,皱眉怒喝道:“姓龙的,今日就是你死期!”
姓龙的说:“很好!”
很好的意思在这里是指:“生死就在眼前!”
——是谁生?又是谁去死呢?
这个问题,不由天决定,因为姓龙的有十足把握。
——既是如此,他又为何要逃呢?
这不过是因为,他本不愿出手。
现在他又为何要出手呢?
因为姓龙的不出手,就会一直被这样纠缠着。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琴音环绕,由浅入深,从平和到激昂,起伏跌宕。
琴音入耳放松神经,内心也就渐入佳境,忘掉自我;这是欢歌!
欢歌成了悲歌!
享受幻化成剧烈痛苦。
先让你放松,享受,忘掉自我,在这过程中你也就入魔,然后再给你致命一击。
就算死,也不会太苍凉。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特别的可爱!
所以那为首之人眼神涣散,神离体外,已近死亡边缘。
琴音飘荡,正如那为首之人的神识,环绕体外,将去不去。
就在他最后一丝神识都将脱离体外时,他说:“神龙在天,青青白日;青龙会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便倒了下去,就倒在太湖的水中。
琴音落,人声起。
“姓龙的,留下唐门山册,饶你不死。”
“你莫要忘了,我不死小神龙有十条命,比九尾狐还多一条哩。”
“那我就杀你十次!你是逃不掉的。”
“逃不掉也要逃。”
不死小神龙遇见左手刀倪不缺,就像是老鼠遇见了猫,只有逃的命。
想逃也逃不掉。
左手刀。
左手握刀,一刀斩下,人分两段,魂飞九天。
快、准、狠,是其刀法特点。
砍,削,劈,格挡更是基础。
不死小神龙的琴在左手刀倪不缺这儿变得毫无攻击之力,所以不死小神龙只有逃,还逃不掉。
逃不掉,也要逃。
倪不缺的刀已挥斩开来,这一刀斩下,船儿便分成了两段,一半船头、一半船尾。
船上的人呢?
不在船头,也不在船尾。
不死小神龙已上画舫,他身法极快,在左手刀倪不缺挥斩前一刹那,他的人就已弃船避开。
很快,倪不缺再次挥刀,刀刃直劈而下,他这一刀快而准,还极其霸道,这一刀势必要将不死小神龙劈成两半。
刀锋袭来,宛如一条恶龙张牙舞爪地扑来,扑向不死小神龙。
这一刀劈下,有着十条命的不死小神龙,必将失去一条命。
可,只要是人就会有生命,人不是猫更不是九尾狐,怎能真有十条命!
就算真有十条命!那也只能死一次,因为一次致命一击远胜过十次。
左手刀,左手握着的刀已停顿、静止。
刀锋依旧,却已停留在双手合十间,它竟被一双赤手夹得死死的。
“你眼神不好,竟敢在此动手。”
倪不缺脸色苍白,他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竟低估了眼前这个黑人。”
“阁下是?”
“一个家奴。”
——“是谁家的奴?”倪不缺没有问。
昆仑奴本来夹着刀的手,突转动作左手抓住刀背,右手出击重拳。
这一拳打出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却偏偏打中倪不缺胸膛,拳劲入体,硬生生将倪不缺震飞了出去。
然后昆仑奴又杵立在船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去看不死小神龙一眼。
“多谢。”
倪不缺的人虽然被震飞出去,受的伤却并不重,他嘴角虽有血丝,可他在微笑。
他的笑,很神秘。
通常因受伤而笑的人笑起来时难免有点故作之态,可倪不缺的笑脸却充满神秘。
他不说,别人永远猜不出,他的笑为何如此诡谲。
毕竟在这大千世界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聪明绝顶的脑子,虽说昆仑奴不笨,但他却还不能算进绝顶聪明的这类人里,所以他看不懂倪不缺的笑。
可是,倪不缺似乎忘了一件事,这是太湖,他忘记了雀鹰的锐眼一直在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
雀鹰是因为感应到昆仑奴的杀意,所以才死死的盯着倪不缺吗?
就在这时。
“叮当,叮当……。”
远处船上传来铃铛声,惊得雀鹰飞起。
锐利的铃铛声惊到的何止是一只雀鹰,还有画舫里的人。
第一个冲出来的是唐雨,因为她知道,“铃声一到,魂断当下”这不是一般的风铃,是天眼神算朱放的九幽断魂铃。
来的人正是天眼神算。
他人还在船里,船仍在前行,船帆上的风铃依旧摇摆。
“是天眼?”
这无疑是在问昆仑奴,昆仑奴自是识得九幽断魂铃,也识得天眼朱放这个人。
“是他!”
唐雨又问:“他为何而来?”
昆仑奴自然能听懂唐雨的意思,他高喝:“船上坐着的可是天眼神算朱老前辈?”
话音毕落时,穿空飞来一支箭,箭镞钉入画舫的船帆杆上,箭杆、箭羽仍有余颤,颤抖间箭杆处的黄布已展开。
黄布上有朱砂字,确切说不是字,是符咒。
昆仑奴不禁道:“阴兵符!”
这下确切无疑,船里的人正是天眼朱放。
昆仑奴继续高喝道:“不知朱老前辈所来何意?”
船近了,停了。
朱放才慢慢走出来,边走边咳嗽,他这个人走路时总喜欢低着头看着路走,这是他打小就养成的习惯。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左手刀倪不缺。
“不缺,你怎也在这儿?”
倪不缺面露微笑,躬身施礼,道:“徒儿,见过师叔。”
纵横江湖几十载的朱放一眼便看出倪不缺受了伤,慰问道:“你受了伤?”
倪不缺点点头:“徒儿技不如人。”
“伤势打不打紧?”
“徒儿还撑得住。”
“谁打伤的你?”
昆仑奴挺了挺胸,道:“我。”
朱放适才转移目光,盯着昆仑奴看了一会儿。
“很好!”
这时一旁的不死小神龙却问:“很好是几个意思?”
天眼朱放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有人在他面前说出这么逆耳的话,他转移目光看向不死小神龙,他一看见小神龙,脸上就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他问:“小姑娘,你姓啥?”
“姓龙。”
“是哪里人呢?”
“大明湖。”
“龙五是你什么人?”
“是我哥。”
“很好!”
“你很喜欢很好这两个字吗?”
天眼朱放面无变化,却已有了笑意。
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雨见状,说道:“朱老前辈、龙姑娘,两位何不上船小叙。”
她接着道:“在下唐门弟子唐雨!”
“唐牧是你什么人?”
“是我大哥!”
天眼朱放轻点船板,人已到画舫上。
唐雨欠身抬手道:“请。”
先走进去的人是朱放,就在他走进去前,侧身对倪不缺说:“你也进来吧!”
所以第二个进去的人是左手刀倪不缺,然后小神龙和唐雨也跟随其后。
朱放并没有坐下去,他不坐别人也不敢坐下去。
唐雨碎步向前:“朱老前辈请上坐。”
朱放坐了下去,别人也才敢坐下去。
“小唐姑娘,可知老夫为何而来?”
“不知。”
唐雨确实想不出,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唐门,和天眼神算朱放之间都不曾有过交往。
她等着朱放说,她只能等着听。
“老夫受人之托,特地赶来这里,只是为送唐门一件礼物。”
唐雨忍不住问:“什么礼物?”
天眼朱放却问:“你为何不问是受何人所托?”
“那朱老前辈是受何人所托呢?”
“峨眉老道清风子。”
小神龙说:“是清风子道长?”
朱放颔首道:“正是!”
“那他老人家托你送的究竟是什么呢?”
“一具死尸。”朱放接着说:“就在船上。”
不死小神龙不解,追问道:“这是什么礼物?”
她不懂,只是因为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唐雨明白,因为这就是她来太湖的目的之一。
她来太湖的首要目的是为了风行神龙计划,等她赶来时,就得知了一件事。
萧如风已死,已经成了风行神龙计划的英雄。
因为她一直觉得,一个人是要有信仰的,如果这个人为了信仰而死,那就是死得其所,那就是英雄。
英雄是要流血的,热血。
天眼朱放没有回答,却说:“唐姑娘这礼物可要收下?”
“既是两位前辈的好意,唐门岂会不识趣,怎敢不收。”
唐雨不用再去吩咐外面的昆仑奴,昆仑奴并不笨,他已收下萧如风的尸体。
船内。
天眼朱放问:“不缺,你的事情是不是应该说说。”
这看似在问左手刀倪不缺,却同时也向唐雨释放出一种信息,意思显然是“倪不缺受伤这事,唐雨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打伤倪不缺的人正是唐雨属下。
唐雨会怎样去解释呢?她自是不能说出实情,是因为唐门山册。
“事已至此,朱老前辈的意思?”
天眼朱放也不客气,说:“倪不缺是我门人,老夫带走,不知唐姑娘肯否!”
朱放虽问唐雨的意思,但他的意思很明显,也没有多余一个字的解释。
“朱老前辈请便。”
然后天眼朱放便就这样带走了倪不缺。
——左手刀倪不缺是青龙会成员,那天眼神算朱放呢?
唐雨没问,也没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她不愿节外生枝,她总算送走了天眼神算。
天眼神算朱放带着左手刀倪不缺走了,也带走了他的九幽断魂铃和阴兵符。
他们是坐船离开的,那来时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