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大门外,祝筠专注地扶着梯子。高照攀上梯子给门楣钉上灯笼杆,招手示意祝筠递上灯笼。
“高大哥!”明王带着一小队人马,从马车的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急切切地招呼高照。
祝筠捧着顶灯笼,瞧见明王殿下阴沉得随时能降下暴风雨的脸,脑袋瞬间胀做两个大。
“发什么呆,把灯笼递过来。”高照手在空里悬得久了,语气略急。
祝筠闻声回过神来,不敢怠慢,猛地转身,脑袋“砰”的撞到斜搭的梯子上。祝筠捂住额头,只觉两眼冒金星,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和梯子的方位,凭着原有的印象,向前迈了一步,举起手想把灯笼递给将军。
其实他大可不必画蛇添足迈这一步,但就是鬼使神差地迈出去了。脚既然迈出去了,身子就要跟上,然后整个人被梯子绊了个趔趄。
梯子搭得不稳,连带着高照向下滑,如果祝筠此刻睁开眼,他会发现自己正站在梯子下面,奈何他没有察觉。
“高大哥,小心!”明王惊呼。
扶梯滑下门框,大门是虚掩着的。没了支撑,梯子垂直坠下。
高照见势踏起,旋即跳落,见梯子下的祝筠不知闪避,俯身把梯子踢向旁处,又把祝筠拽到身边。动作迅速只在电扇雷鸣之间。祝筠觉得整个身子凌空飞起,待睁开眼,天旋地转,唯一不转的,是将军俯视自己的双眸——自己又倒进了将军怀里。
“高大哥,你怎么样,没摔着把。”明王跳下马车,跑过来。
“这算什么,比这更高的屋檐我都跳过。”高照撒开手,放下祝筠,“你脑袋磕着啦?”
祝筠捂着额头,那里鼓起了个乌青的包。
“你这小管家,做事怎么总是毛毛躁躁的。多亏高大哥反应快,不然这会儿你就被梯子压趴下了。”明王呵斥。
“哦哦,谢谢将军。”
“还有,挂灯笼这种事情何必劳烦你家将军,这些不是你的份内事吗?”明王继续数落。
“我、我。”祝筠耷拉着脑袋,不敢多言,心说就知道被明王遇见会是这个下场。
“行啦,是我要自己挂的。再者,要不是你出现把他吓着了,也不会出这种事故。”高照伸手把明王和祝筠隔开。
“我就喊了你一声。我是妖怪吗,会吓到他?”明王颇觉冤枉。
“你不是,但没准在他心中你就是了。”高照调侃。
祝筠一哆嗦,紧忙摇头,“不敢,不敢。”
“得了,不听你耍嘴皮子。我把护卫给你带过来了,挂灯笼这种事让他们做吧。这个小管家你就当宝贝养着,省得从梯子上摔下来,再赖上我,说是我给吓得。”明王从祝筠手里夺过灯笼,丢给身后的随从。
“轻点,别挂歪了。”高照嘱托。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的小管家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的人办事,你放宽心吧。”明王拉着高照往府里走,“说吧,你喊我过来是什么事。”
两队训练有素的护卫整理刀枪守在将军府外。为首的两名护卫接过灯笼,搬着梯子挨个门口挂了起来。祝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提起自己最喜爱的那只灯笼进了西院。
“啊……那个……嗯……”祝筠心思被灯笼揪着,欲言又止。
“你有事?”
提灯笼的那个人回头,一副鹰视狼顾之相,把祝筠吓得不敢动弹。
“没。”祝筠小心翼翼回答。
“长安,你趴门口做什么?”张冉拍着祝筠的左肩,风一般从祝筠身后绕到右边。
祝筠朝左边转身,发现没人,转了一圈才发现张冉已经站在自己右侧。
“冉大哥你捉弄我!”祝筠跺脚。
“哈哈,你这个样子就像爬人家姑娘墙头的浪子。”
“我就是怕他们把灯笼挂歪。”祝筠遮遮掩掩道。
“你多虑了,那可是明王殿下的人。不过长安真有你的,竟然真能捋顺了将军的脾气。”
“将军脾气原本就很好,自然不会牵连无关的人。”祝筠为将军辩解。
“将军给你灌迷魂汤了?”张冉黝黑的脸上写满鄙夷,“之前你还畏手畏脚不敢进门。”
“将军脾气好是他原本就脾气好,我不敢进门是因为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进,不能因为我不敢进门就说是将军脾气不好,这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回事。”祝筠涨红了脖子争辩。
张冉挠着脑袋,乍一听很有道理,细想也琢磨不出哪儿不妥。难道自己跟了将军这么多年,竟没发现他真是一副好脾气?
“你额头是怎么了,这个大包,看着就很疼。”张冉指着。
“不小心撞梯子上了。”祝筠轻轻摸着,“冉大哥你刚才去哪儿了,如果刚才你在,就用不着将军爬梯子挂灯笼,我也不会磕着。”
“我去大宝那填填肚子。我一天都没吃顿饱饭。”
“那将军呢,他不是说中午回侯府了吗,没在侯府吃吗?”祝筠紧接着问。
“还不是朝堂上的事。将军回侯府本想躲个清闲,结果饭都没吃上就被方才那些官爷来了个车轮战。”
“他们为军师的事争辩了一天?”
“也不全是,还有江淮驻防的事。”张冉摸着肚子,“若将军领了驻守江淮的职务,那就真的成为三军统帅了。”
“那肯定会有很多人反对吧。”祝筠忧心。
“可不,晋王那边头一个不同意。”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祝筠叹息,“那将军怎么想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能知道这些,还都是从那些大人嘴里拼凑出来的话,咱将军,一点口风都没有透。”
“想来将军有自己的考虑。我去帮大宝做菜吧,将军一定饿了。”
“我跟你一块,”张冉跟上祝筠的脚步,“你头上的包要先用毛巾沾过冷水敷,夜里再换做热敷,这样消得快。”
“冉大哥还懂这些?”
“行军打仗难免跌打损伤,用将军的话说,这些都是常识。”张冉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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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彻查徽州败军案有什么进展吗?”茶桌两侧,高照与明王对坐。
明王摇头,“赵副将伤的重,回京之后就没醒过来。上京城的医者都请过,皆束手无策。案子没有头绪,大理寺卿也焦头烂额。”
“恐怕是有人不想让他醒过来吧。”高照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父皇下诏,大理寺奉旨查办,谁敢从中做手脚?”明王着实觉着骇人听闻。
高照摇头,“他们既然能通敌叛国,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明王心底一寒,“高大哥是怀疑朝里军中有人串通勾结!”
“不无可能。”高照言道,“你也看过赵副将的口供——徽州大营粮草霉烂,可供食用的粮草折半。为求速胜,绕路羊肠峡。未料军中有人通敌,中燕军埋伏。”
“高大哥是觉得徽州军从粮草开始就被人设计?粮草从出库到运输再囤积,经手的人太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很难追究。”
“如果真的只是粮草这条线上问题,追究起来也容易。从上京到徽州,统共百数人,逐个查总有办法揪出来。问题是,老周核查徽州残兵的口供后,发现粮草的问题是在阿渊到徽州之前就存在的。只是,卫将军一直压着,甚至以准备久战为由将每人每日口粮缩减三分之一。”
“粮草之事,关系重大,卫将军为何不上报朝廷?”
“是啊,我也很疑惑。他不报朝廷,却请军师入营,商议速战之计。”高照沉思。
“莫非粮草是在徽州大营里霉烂的,卫将军为逃避责任才瞒报?”
高照摇头,“追责追不到他头上。”
“那高大哥以为如何?”明王头疼。
“他知而不报……”高照思忖良久,方道出心中疑虑,“除非是他刻意袒护那人。”
明王身躯一震,“负责徽州粮草督运的督官是老三亲随,卫将军这么做莫非是怕连累老三。”
“真是这样也好。卫将军失踪,督官战死,关于粮草的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而这一切的前提,”高照拍了拍账本,“是户部拨付粮草这些账没问题。”
“所以高大哥喊我来是帮忙看账?”
“不,账我自己看。老周最近在翻查徽州军所有品级士官的背景身世,抽不开身。所以粮草之事只能交给你。粮草霉变、卫将隐瞒,此番关系重大,不可不查。内鬼的事没有线索,希望能从粮草入手,找到些蛛丝马迹。”高照踱起脚步。
“高大哥放心,三万士兵的冤魂在上,我一定查明此事。”明王起誓。
“赵副将那边谁在看着?”
“大理寺卿荣甫。”明王答。
“荣大人秉直刚正,忠君爱国,朝野上下素有美名。只是大理寺中人员混杂,不可尽信。”
“我明白,这就着人提醒荣大人。”
“嗯,尽快查案吧,希望在阿渊回来前,一切都能有个交待。”
“高大哥,明日中秋,父王安排了家宴,你随姑母和姑父一块进宫吗?”
“不去。今天朝堂上刚闹一场,明日去,必是说教训斥,何必自讨没趣。”
“明日朝堂总要见一面,高大哥收敛低调些,宴席上父皇必不会再提今日之事。”
“明日朝堂啊……”高照站在窗前,背手赏着夜景。
夜幕已至,月色明朗,看不出亏损,和中秋的月亮一般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