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沉默了,以他的年纪根本无法理解白凌云所说的这句话。
人为什么会变?
又为什么要变?
三年前他就一心想要为自己的父母报仇,三年后亦是如此,哪怕就算再过三十年,他也坚信自己依旧会不顾一切,要报这血海深仇。
但秦烈的沉默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从白凌云的口中,他似乎又认识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秦飞,一个并不是他的父亲,而是朝云国大将军的秦飞。
这已经不是秦烈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当三年前无涯山西竹林,人面兽石青山给他讲述自己还是雷豹骑一员时的往事时,秦烈就已经觉得的似乎在旁人的眼中,大将军秦飞和自己印象里的父亲并不是一个人。
“以我对你父亲的了解,起初我自认为他如此激进地想要第四次北征,是要为那些白白死在沙漠中的雷豹骑报仇,或者是一雪前耻。而在我的追问之下,你的父亲确实也是这般回复的,但实际上,还是我将朝云国的大将军想得简单了。”白凌云继续说道。
“如果蔡祭酒对你透露得足够多,那你应该知道身为文臣之首的李政和蔡祭酒与大昇太傅黄虞三人之间的关系吧?”
秦烈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更为清楚,其实悬龙案的始作俑者并不是我白凌云,而应该是帝都的那位。”
秦烈不可置否的又点了点头,“可我从未听说过家父与大昇朝的太傅有过什么过节,甚至都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交集,那黄虞为什么要设下如此计谋来毒害我们一家!”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父亲生前与太傅黄虞之间没有任何的个人仇怨,在我的印象中,他们二人甚至都没有见过一面,至于太傅为什么要治你们一家于死地,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你的父亲是朝云国的大将军……”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烈第一时间并没有理解白凌云话中之意。
“秦飞的死不是因为他是秦飞,也不是因为他是你的父亲,他的死就是因为他是朝云国的大将军,是大昇朝战无不胜的四名将之一。”白凌云说到这里,语气很是沉重与无奈,“换句话说,朝云国的大将军是谁并不重要,而正因为秦飞是大将军,所以他才要死。”
“难……难道身为朝云国的大将军也是一种罪?”
“确是如此,身为朝云国的大将军,而且是一位名扬天下的名将的确是一种罪,一种滔天之罪……”白凌云目光凝重地看着秦烈。
如今的秦烈还看不懂岁月与风霜在这个女人眼睛中所留下的东西,他只觉得在他们目光交汇时,秦烈的内心有一种似被一块铁杵击中一般的感觉。
“你还年轻,恐怕对先帝没有什么印象,不过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屺阳帝周明启可是被人们冠以挽大厦之将倾之人啊……”说到这里,白凌云又开始踱步起来。
“太傅黄虞乃是三朝元老,当初同样是屺阳帝的恩师,周明启认为大昇的颓败在于诸侯权力过剩,就好比果树上一颗颗汁水饱满的果子,它们在不断吸食养分的同时,也抑制了其它根枝的生长,久而久之,整个果树都会被这些多余的果子拖累着、蚕食着……所以必须及时地铲除这些毒瘤,整个果树才能活得长久。”
“所以这些毒瘤就是包括朝云国在内的这几个诸侯国吗?”
白凌云微微点头,此刻二人的思路总算是汇到了一路,“知道万兴十年的玟州闽丘国之乱吗?当初玟州林氏反叛同样是太傅黄虞所逼,嬴州上元国与泗州南汉国都与周氏沾亲带故,北怀国云平山为这天下唯一的异姓王,邺州云氏自大昇建立之初,就与周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朝云国又有你的父亲,飞龙将军坐镇,所以闽丘国自然成为了黄虞替周明启实行削藩的第一目标。只可惜千算万算,没有人算到财匮力绌的闽丘国竟会横空出世一位能与其他三位名将比肩之人,也就是后来被人们称为封魔将军的林四九。”
“虽说削藩之路并不顺利,但自从设立了玟州府,将闽丘国一并纳入皇室直属管辖,周明启也从中尝到了削藩的甜头,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周明启英年早逝。但新帝继位后,黄虞仍不忘周明启巩固皇权之遗愿,所以他的手终究还是伸到了朝云国。”
白凌云耐心地为秦烈分析了整个悬龙案的前因,同时也印证了她刚才所说的那句秦飞身死,只因他是朝云国的大将军。
“你是想说,有了闽丘国的先例,所以黄虞那老头儿才选择对我父亲下手?”
白凌云欣慰地点了点头,感叹着还好自己选中的这个小子头脑还算灵光 ,“太傅黄虞一心想要做空朝云国的军权,所以秦飞不得不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是这个道理。以至于在你父亲死后,曹然走马上位,以镇西都护使之名接管了大昇西北一线的防务,所以现在的朝云国其实已经是名存实亡了,没有了军权的诸侯,在皇帝的眼中跟草芥没什么区别,朝云国已经是一块随时都会被分食的肥肉。”
秦烈听到这里冷哼了一声,“如今的局面不也是你一手造成的,如果我的父亲没有死,朝云国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白凌云也跟着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父亲的死的确和我有着莫大的关系,但其实就算在偃兵之书后,我也没有想要怪罪你的父亲,更别提地将他处死。”
秦烈终于坐不住了,右臂一挥冲到白凌云的身前,二人距离不过五步之远,秦烈指着白凌云的鼻子质问着,如果现在他的手中有一把武器,此时绝对已经架在了白凌云的脖子上 。
“你是朝云国的女封君!你不下令,谁敢杀我的父亲!”秦烈睚眦欲裂,似一把被风吹燃的烈火,势必要烧到白凌云的身上。
可白凌云依旧目光凝重的像是潭死水,她没有后退,也没有表露出一点儿的胆怯,好似此刻占据上风的是她一样。
这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就这样与秦烈对峙着,就像是这四十多年来她一直对峙着的人生一样。
“我从未下令要处死你的父亲,秦飞的死是源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