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驿路,过长亭,回首城郭已在渺茫中,陆无樊终打马狂奔,独骑西行。
待到登封,他到先前落脚的破宅中却并未见人,忽听得隔壁嬉笑声,转过墙来,但见李瑛瑶、陈玄宁正在此间农舍。
隔篱而望,陈玄宁正一手拄杖一手持竿,打着院中枣树上已花红的枣子。李瑛瑶虽有孕在身瞧着丰润不少,可难改顽皮性子,不待枣子掉地去捡,抄着笸箩,运起小巧轻功,非要将落下的枣子悉数接在手中,再放到笸箩里。
陆无樊远见陈玄宁陪她玩闹,一竿一竿不疾不徐、不轻不重总打落八九颗上下,枣子也不飞得到处都是,而是直直落下,对他这份手劲,陆无樊也不由点头。
可李瑛瑶一一接住反觉无趣,边接边道:“宁哥,再快些,我接的住!”陈玄宁笑道:“依你!这回可瞧好了!”说着又是一竿。一竿打下节奏不变,然枣子却四散而落,李瑛瑶左右难顾“诶呦”一声,正被砸中脑袋。
陈玄宁见状忙放下长竿凑上前问:“可砸疼了么?”小小枣子砸上一下无足轻重,可李瑛瑶老大不乐意,撅嘴气道:“好啊,你捉弄我!”陈玄宁道:“我是见你徒用轻功不尽兴,想引你用些功夫罢了。”
李瑛瑶也非真气,可仍做不依不饶态:“这天女散花一般,哪招功夫能接得住!”陈玄宁道:“若你以剑化掌,先使一招‘山林漠漠’,再接上一招‘砯崖溅玉’不就成了。”
李瑛瑶一听,暗想:“'山林漠漠'招式绵密可笼住大半落枣,而'砯崖溅玉'这招如流水击石,主攻一处兼有细碎偏招带出,确实能趁旁的枣子落地前将其接住。宁哥这两招果然妙啊!我怎就没想到呢?”然她心中佩服,嘴上却不服输,撅嘴哼道:“我岂能不知!”说着轻抚小腹:“还不是受这小的连累,不敢用‘砯崖溅玉’那般迅捷招式么……”
陈玄宁一拍脑门,惭愧道:“呦……我光想着招式倒把他忘了,还是娘子思虑周全!”李瑛瑶这才高兴起来,捏起一颗枣子塞在陈玄宁口中笑道:“知道就好,日后随我我好好学吧!”陈玄宁嚼着甜枣,不住点头傻笑。
陆无樊远见二人恩爱有加,只觉将师妹托付于陈玄宁果然没错,脑中还在想着师傅师娘若见到这般光景会作何表情,脸上已不觉露出长辈般慈祥笑意,待高喊声“师兄、师妹……”这才走上前来。“师兄!”“陆师弟!”二人见他很是惊喜,可想着方才嬉戏胡闹多半被他瞧了去都不禁有些脸红。
迎入屋内,问所从来,陆无樊略说一二。前阵子丐帮、白云庄、仙霞派来接自家首脑时二人已听说了山上之事,一个谢他为双亲报仇,一个谢他匡扶太白,陆无樊只道分所应当,邀二人回山,二人自欣然同意。
陈玄宁有伤,李瑛瑶有孕,陆无樊便租了马车西行。上山后,三人走走歇歇终到若无峰下,踏着栈道而上,眼见满目疮痍不复旧时光景,各人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见三人回山,太白门人自然欢喜,围上前问长问短。陆无樊询问才知,除了高凌越、韩翊几个在等自己,旁人皆已下山。冷千山四老伤势稍愈遂去寻霍颙,也于前几日离去。眼下诺大的若无峰上只这十来人倒显得冷清不少。
高凌越、韩翊伤的不轻便留在山上修养,有陆无樊、白雪清、江琳、章可贞相陪日子也不无聊。
而陆无樊趁尚自己未北去尽心指点门人功夫,经他倾囊相授,梅玄英一手‘微明剑’已颇有进境。见陈玄宁日渐好转便提议由他接任掌门,可陈玄宁如何都不答应,只道这掌门非陆无樊莫属。
经周商鸣之乱,众人对陆无樊心悦诚服也觉如此,可陆无樊有约在先已是身不由己,况纵无此事,他也知自己武艺虽强过陈玄宁,然效法大师公尚可,却难堪掌门之职,苦苦相劝数日才叫陈玄宁接下这担子。
而后月余,高凌越、韩翊、白雪清、江琳辞行,太白众人极力挽留,四人只道来日方长,不多时当再上山来。如此,相送百里而别。
不觉已是腊月间,连日大雪,八百里秦川早白茫一片。这日风雪尤甚,太白山上鸟兽伏藏,不知躲在哪儿挨这场瘆人的风雪。而此时,山间却有人踏雪急奔,纵风雪扑面,其势之快仍逾飞鸟,可叫人不解的是其间却不断传来老妪哀嚎之声:“求两位送老婆子回去!送我回去吧……”
老太婆央求这二人正是陈玄宁、陆无樊,只见二人一前一后,肩抗两根长杆,其上捆着个藤椅,当中坐着的便是那哭嚎老妇。那老妇厚厚棉袄蒙头盖脸,觳觫不止,连连大叫:“老婆子不要你们的银子了……不要啦……你们慢些啊……慢些……”
陈玄宁边奔边道:“大娘莫怕,还有片刻便到……”陆无樊跟道:“放宽了心,我们保大娘平安无事!”“这一失足,哪还有命!你们……你们停停……多少银子我都不去啦……”老妇闻言更是胆战心惊,哭嚎不止。莫说山陡雪滑,纵在平地上,她又何曾见过跑得比马还快的轿子?更别说有幸一座了。
正嚷着二人跃下一道沟谷,那老妇虽瞧不见,可觉身子一飘,还当是失足落崖“啊……”惨叫一声再没了音儿。
二人只得停下,陈玄宁一探鼻息急道:“还有气,怕是吓着了。”瞧他天寒地冻中仍一头汗水,陆无樊道:“师兄别急,有可贞在,大娘定然无事,还是先回山吧!”陈玄宁点点头与陆无樊担起肩舆,接着冒雪而上。
而二人之所以充作轿夫,那是因李瑛瑶临盆在即,这老妇便是下山请来的稳婆。山上没个上年岁之人,李瑛瑶忽而临产,众人那知该怎么办!章可贞虽有妙手,却也不精此道,只得慌忙下山去请稳婆。
到得山下连请数位,可一听是上太白山都因风雪却步,终这位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艺高胆大的想赚这份能叫她安享晚年的报酬,遂接了这差事。二人怕她年老力衰不堪风雪,便做了个肩舆抬她,也是二人太过心急,一路狂奔叫她上了山又打起退堂鼓,可人命关天,二人哪能答应!纵她吓昏过去,眼下也只得先抬她上山。
奔上若无峰,陈玄宁急喊:“章姑娘……章姑娘……”太白门人早搓手跺脚候在山门,见状急忙将老妇抬到屋中,梅玄宁则跑去请陪着李瑛瑶的章可贞来。
章可贞一见床上老妇便知如何,用水化了一丸安神药喂她服下,跟着施针将她救醒。老妇缓缓睁开眼,望着章可贞痴痴道:“老婆子这是到哪了?是到了阴间么?”章可贞笑道:“大娘身子骨硬朗的很,离阴间还远着呐!”“哦……我说呢,阴间哪有这么标致的人儿……”老妇犹有些恍惚,章可贞扶她坐起:“大娘醒醒神,快去看看我妹子吧!她快要生了!”
一听“要生”二字,那老妇犹如将军听闻敌情般立时精神起来,猛然记起自己来干什么的,目中也有了神采,四下一扫,白了眼身旁的陈玄宁、陆无樊:“等会儿再跟你们算账!快带我去……”
老妇进得李瑛瑶屋中,门一关却忽又开,但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众人喝道:“这等大事,你们怎什么也不准备!不想要她们娘俩的命了?!”一听这话,轮到陈玄宁吓得呆立当场,众人亦是面面相觑。老妇也看出尽是一群年轻人,无奈摇摇头便即吩咐起来。
老妇一发话,众人有了主心骨立时忙碌起来。准备妥当后,章可贞、梅玄英随老妇进屋,而后屋门一关,陈玄宁、陆无樊则在外静候。也不知多久,漫天风雪中,终传来了一声婴儿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