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忆君陡然见顾青荷在此,又惊又喜。
“青荷?”他走上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昨日为何没来赴约?”
顾青荷知道昨日与他有约去调查吊坠之事,却因受江流川所托,无奈只好作罢,说道:“我这两日有事,本想提前告诉你,却不知该去哪里寻你。”
徐忆君陡见顾青荷本欣喜万分,忽然看到她身边站着元修明,正冷冷地审视自己,一句“你有何事?”到嘴边便硬生生吞回去了。
顾青荷知道他二人上次见面时就拔剑相向,而徐忆君对他的误会也颇深,心中也紧张万分。
这时白云心走了过来,说道:“顾姐姐,别来无恙呀。”
顾青荷笑道:“云心妹妹也来京都了?”
白云心挽着徐忆君的胳膊道:“那是,忆君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徐忆君脸一红,忙挣开她的手,谁知挣不开,看向顾青荷,却见她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他说道:“云心,这里人多,不可再没规矩了。”
白云心小嘴一瘪,不理会他,说道:“顾姐姐,今日你真漂亮。这衣裳衬得你更清丽无双了,上面的荷叶荷花显然是有人花了心思了。”说着目光飘向元修明,笑道:“这位是?”
顾青荷不知如何介绍元修明,正在犹豫,白云心忽然道:“啊,那日你说你有非做不可的事要离开,是为了找他吗?”说着又看向元修明,一脸好奇,满脸堆欢。
顾徐二人脸色均微微一变。
元修明忽然间见到徐忆君,又见他与顾青荷神态亲密,顿觉兴致索然,陡然听白云心这样说,冰冷的脸顿时有了温度,悠然自得地看着顾青荷,嘴角微微上扬。
顾青荷见元修明脸色不善,正暗暗捏了把汗,陡然听白云心这样说,更是愣在当场,看看元修明,又看看徐忆君,脸一红,支吾半晌,才讷讷道:“我,我是真的有要紧事。”
白云心掩嘴偷笑,搂着顾青荷的胳膊道:“好了,知道姐姐是有要紧的事。这位公子玉树临风,仪表不凡,这件事当真是要紧得很呢。”
顾青荷脸更红了,她知道元修明已有婚约,现在一时也无法跟白云心解释清楚,只好道:“云心妹妹,你不要瞎猜了。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忆君哥哥说这里有一家鱼特别好吃,要带我来。”白云心说罢笑吟吟地看着徐忆君。
原来他前脚到京都,这丫头后脚就到了。昨日他本约了顾青荷一起去查吊坠之事,没料到顾青荷没来。他去忠顺王府找她,却被告知她不在。他只好自己先去先去打听消息,果然打听得了一些消息,他准备再去找顾青荷时,不料被这白云心缠住了。
他想她是第一次来京都,索性吃过饭带她四处逛逛,稍晚一点再去找顾青荷。
二人路过这里,他忽然想到这家的鱼都是来自西凉湖,而顾青荷便是在西凉湖旁长大的,心中一热,便带白云心前来,没想到竟遇到了顾青荷。
他本十分高兴,却见元修明在一旁,白云心又在一旁,这十分的高兴现在已经不到一分了。
这时店小二走了过来,对徐忆君道:“二位客官,今日小店客满,也无雅座了。”白云心不由得失望极了。
一旁的元修明忽然道:“既有缘,如果二位不介意,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请二位同坐。”
白云心大喜,不等徐忆君说话,便道:“多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元修明道声“请!”四人便一前一后走进了东首边雅间,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四人坐定下来,徐忆君见顾青荷和元修明出双入对,心中惆怅,没了平日的豪气爽朗,默默不语。而顾青荷自听到“西凉湖”三字,那缕乡愁便一直萦绕在心间。只有白云心神采飞扬,和元修明有说有笑。
元修明道:“久闻白女侠风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白云心乃白首山之女,虽涉足江湖不多,江湖上的人听说她的身份都礼让三分,是以对元修明的夸赞倒不足为奇,加上他又当徐忆君的面夸赞自己,顿时眉开眼笑,说道:“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元,名修明,元修明。”
白云心抱拳道:“元公子,幸会了。”
元修明微微一笑,说道:“丐帮名震四海,白姑娘侠名远播,徐副帮主更是江湖新秀,今日见二位好一对璧人,着实令人羡慕。贵帮后继有人,真是可喜可贺。”
徐忆君脸微微变色,正要说话,白云心却道:“元公子和顾姐姐郎才女貌,出双入对,也是好生令人羡慕。”
顾青荷脸一红,只听她又道:“难怪顾姐姐魂不守舍,心心念念,定要离开丐帮。”
顾青荷已面红耳赤,坐立难安,忙道:“云心妹妹,你又说笑了。我,我是他的护卫。”
徐忆君也道:“云心,不得胡说。青荷已说了她有要紧之事,只是不便对他人明言而已。我知道她为何要离开,此事不要再提了。”顾青荷感激地看了一眼徐忆君。
原来白云心见顾青荷离开的后,徐忆君也离开了,知道他是来找顾青荷,心中十分伤心,最后还是舍不得徐忆君,又跟着来了京都。今日他好不容易答应带自己玩,却没想到竟遇上了顾青荷。
她本满心不悦,忽见顾青荷身旁站身一个男子,容貌俊美,雅致端庄,心中又是一喜,便总想知道他二人的关系,于是就大胆地问,一问之下见顾青荷神色慌张,而元修明却只是含笑不语,并不否认,情知自己猜对了七八分,心下更是欢喜,就连徐忆君当顾青荷的面轻叱自己,也不以为意,反而笑容满面。
顾青荷见白云心不再追问,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店小二开始上菜了,一道又一道,边上菜边介绍着。
第一道便是‘鱼跃龙门’:一锅分成两半,半鱼片半汤,那鱼片切成薄薄地,片片透明。最让顾青荷惊奇的是,鱼片放在一冰块之上,而另一半的汤却是滚着热气,是以一冰一火都在冒着雾气,烟雾氤氲,煞是好看。鱼片趁热涮着吃,入锅即可,入口即化;
一道叫‘国富民裕’:鱼腹上嵌着朵朵牡丹,花瓣红的,黄的,白里透粉的,朵朵娇艳,再一看,那牡丹竟是粉团做的;
又是一道叫‘席卷宇内’,由竹叶包裹着鱼肉泥,再上锅蒸熟,揭开盖子,鱼香伴竹香扑鼻而来;
一道叫‘器宇轩昂’,整条鱼中间由一条竹签撑起,昂立盘中央,全身金黄;
一道叫‘玉宇琼楼’:由洁白的萝卜雕成一座小楼,落在一朵祥云之上,仔细看,那祥云竟是鱼做的……
而其中一道是一盘汤中间飘着一朵莲花,汤里竟飘着几条小鱼,无论是花还是都鱼做得生动极了,店小二道:“这道菜,叫‘出水芙蓉’。”
顾青荷一闻到这香气,本将方才的烦恼和尴尬早抛开了,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这些菜肴,只觉得菜色精致,华美生香,生平未见。
当她忽然听到“出水芙蓉,”几字时,心中一动,看向元修明,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虽捉摸不透,却是柔和许多,不禁脸一红。
店小二一一介绍完了菜,退了出去,桌上已满满一大桌。
白云心道:“这家店名雅致,想不到菜也如此雅致。”
元修明道:“徐兄,这家店叫‘羡鱼情’,不知徐兄觉得这三字如何?”
徐忆君道:“当然是好。”
元修明微微一笑,道:“哦?不知徐兄对这三字作何解?”
徐忆君听他话中有话,说道:“但请元公子赐教。”
元修明道:“‘坐观垂钓者,唯有羡鱼情。’徐兄,你觉得这三字如何?”
徐忆君淡淡一笑,道:“在下山野粗夫,领略不到这三字之风雅。”
“姜太公八旬垂钓江边,得遇明主,一根打神鞭,开创大周,至今仍是佳话。”
徐忆君盯着他,忽然哈哈一笑,说道:“我倒觉得那是他想不开。还不如学学东流剑阁东方先生和思故渊沧澜真人,做一对闲云野鹤。山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这才真正让人羡慕致极。”
顾青荷听出元修明似有试探之意,而徐忆君却不苟同。徐忆君本就提不起兴致来,又见他总是将自己与白云心凑在一起,又听出‘出水芙蓉’另有所指,更是意兴阑珊,说话更是直接了当。
顾青荷虽认同徐忆君的话,却只道是因为他怀疑元修明是细作,怕他二人又剑拔弩张,不禁朝徐忆君看去。
徐忆君见顾青荷似有担忧之意,只道她是在劝自己,心中不禁苦笑。
元修明说道:“徐兄果然快人快语,恣意洒脱,在下敬佩。这里的鱼皆是西凉湖之鱼,诸位请品尝。”
白云心道:“多谢元公子,我正是听忆君哥哥说起这西凉湖之鱼乃大昌一绝,今日定要大饱口福。”
元修明道:“请!”,大家都道了一声“请!”
顾青荷就在等这个字,拿起筷子正要夹菜,这时走来几个婢女,在旁伺候,每人分食一小蝶。
顾青荷脸一红,徐忆君看看顾青荷,顾青荷看看徐忆君,都在暗想:“还是做叫花子舒服。”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元修明看在眼里,心中一酸,对那几名婢女说道:“你们退下去吧。”
他又道:“既是江湖儿女,咱们就不要拘紧了。大家请。”
徐忆君端起酒杯,说道:“多谢元公子盛情。请!”他见元修明不以忠顺王自居,便也称他为元公子。元修明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二人将酒一饮而尽。
顾青荷见他二人没有剑拔弩张,心中开心。另外,她一直觉得美味在前,定要尽情享用,不可辜负其美意,小口而拘紧的吃根本体会不到其中乐趣,因此自小吃起东西来便格外欢畅。
只是当着元修明的面,只好大大收敛,饶是如此,元修明仍是见顾青荷吃得津津有味,说道:“好吃吗?”
顾青荷道:“嗯,好吃。鱼很新鲜,鱼的大小选取也刚刚好,这味道正是西凉湖的鱼。”
“哦,你吃过西凉湖的鱼?”元修明问道。
顾青荷道:“是啊,我……”她本想说自己的家就是西凉湖旁的溪云山庄,忽然想到溪云山庄之事与官府有关,还是不多说的好,便道:“我小时候吃过一次。”
元修明道:“哦?那是否是你小时候的味道?”
顾青荷不禁深吸一口气,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溪云山庄的厨子不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这肉嫩鲜美却是一模一样。
她忽然又想到溪去山庄那些惨死之人里面就有手无寸铁的厨子,她现在还隐约记得他的模样,不由得鼻头一酸。
徐忆君知她又想起往事,轻声唤道:“青荷。”
顾青荷看向他,笑道:“我没事。”又转向元修明道:“多谢元公子。在下出生乡野,自然是吃不到这么精美的菜,虽不是小时候的味道,却也很好。”
元修明见她脸色变了又变,也心下怅然。
原来他知道顾青荷来自溪云山庄,想必小时经常食西凉湖之鱼,今日本就特意想带她再来尝尝,又指定厨子做出了那些菜,特别是那道“出水芙蓉”,是他昨晚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新菜式,心想她必定喜欢,却没想到一是遇到了徐忆君和白云心,二是勾起了她心中的旧事,不由得有几分懊恼。
白云心忽然问道:“元公子是如何与顾姐姐相识的?”
徐忆君也一直想问,只是一直没来得及,也静静地看着顾青荷。顾青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奉生幽泉之命吧,可她却从不想骗徐忆君,哪怕是一时的敷衍。
她看了一眼徐忆君,又望了一眼元修明,他也正静静地等自己说话。
顾青荷只好说道:“我见元公子时,他正被追杀,我无意中救了他。元公子见我身手好,便让我做了他的护卫。”
徐忆君皱了皱眉头,顾青荷不会撒谎,他知道她定有隐情。
元修明道:“不知徐兄与顾姑娘是如何相识的?”
白云心曾问过徐忆君这个问题,可徐忆君却总是笑而不答,不禁好奇起来。
徐忆君和顾青荷二人双目相接,顾青荷道:“小时候我饿倒在路边,是忆君哥哥和爷爷救了我。”
“然后呢?”白云心道。
徐忆君道:“几天后,我们走散了。一别就是六年。”说罢深深地看了一眼顾青荷。
“就几天而已?”白云心不禁又问题。
顾青荷知她喜欢徐忆君,笑道:“嗯,几天而已。你知道那时候他是什么吗?”白云心摇摇头。
顾青荷道:“那时候他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却是当地有名的‘小乞丐’。”
白云心乐道:“当真?原来忆君哥哥与我丐帮缘份早就注定了。”
徐忆君笑道:“这一桌,有三个乞丐。”说罢指了指顾青荷,顾青荷莞尔一笑。
这时元修明才明白为何她对方才那小乞丐如此亲善,竟是因为小时有过这样一段经历,不由得朝她看去,只见她眉舒眼笑,整个人神采焕发,似乎那段时间的经历倒是人生中难得开心的日子。
白云心拍手叫道:“一桌四人,有三人是乞丐,真是难得。”元修明笑道:“这一桌有四个乞丐。”众人一惊。
元修明道:“小时候我也是过着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日子,曾有一段时间,”他顿了顿,接着道:“也过着如同乞丐一般的生活。”
顾青荷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曾有这样的经历,见他虽面带微笑,却难掩萧瑟。
徐忆君道:“原来我们竟有这样的缘份,那定要干一杯了。”大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青荷和徐忆君有碍于元修明和白云心在场,也不提吊坠之事。
元修明和徐忆君碍于顾青荷和白云心在场,也不提细作和江湖之事,以免再起争端。
就这样除了白云心和元修明偶尔说几句,大家都默默地吃饭。
吃完饭后,双双准备道别,徐忆君道:“青荷,可否借一步?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顾青荷知道是关于吊坠之事,心中也期待他能找到线索,点点头,对元修明道:“公子可否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去就来。”元修明垂下眸,并不说话,却也不反对。
徐忆君对白云心道:“云心,你也在此等我,我和青荷说几句话就来。”
白云心道:“你们去吧,我正好也和元公子说说话。”
徐忆君心下好奇,以为她定要跟来,不过也不以为意,便和顾青荷找了一个僻静处。
徐忆君道:“青荷,你别介意,她就是这样,小孩子性情。她从小没有母亲,在丐帮长大,不懂男女之别。”
顾青荷道:“没事,我觉得她率真可爱,对你又是一片真心,挺好的。”
徐忆君惊道:“青荷,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对我一片真心?”
顾青荷想徐忆君在感情之事上果然木讷,笑道:“你何不自己去问她?”
徐忆君听罢更是着急,说道:“青荷,我对她并无此意……”他像是想到什么事情,忽道:“上回你不辞而别是因为她吗?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顾青荷忙道:“没有,她什么也没跟我说,也不是因为她。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解释。对了,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徐忆君却问道:“你为何和他在此?”
“事发突然,来不及跟你说。我受江大哥所托,保护他的安全。他来了这里,我自然也要跟来。”
“他,他没有为难你吧?”
顾青荷摇摇头,笑道:“他这一整天只是这里逛逛,那里走走,竟逛了大半天集市,也不说要做什么。”徐忆君听罢轻皱眉头。
顾青荷继续道:“总之,没有做过正经事。如果不是碍于我是女子,只怕就要去烟花柳巷了。”说到这里,不禁苦笑。
徐忆君道:“下次有什么事情,可到城南百木巷找我。”
顾青荷点点头,问道:“你是不是打听出什么消息了?”
徐忆君道:“不错。我打听到我们手上的吊坠可能不是普通的吊坠,而暗含机关之术。”
顾青荷惊道:“机关术?”
“不错,而且这工艺或许来自宫中匠师。有位匠人说先帝在世时,曾经招募过一批工匠学徒,他就曾是其中一员,他见这吊坠乍看之下普通平常,但技法确非一般人所能比,有点像当时宫中所习的一种技法,可惜他学艺不精,后又被送了出来,未得窥视全貌。”
顾青荷沉吟道:“宫中匠师?船公爷爷以前是水军督师,如果他的吊坠来自宫中,也有可能。可是为何伯父也有一块呢?”徐忆君摇摇头。
顾青荷又道:“你可查到有关船公爷爷的消息吗?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徐忆君道:“最奇怪的便是这里了,我们多处打听寻访,竟打听不到这个人,仿佛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黄岗此人。”
顾青荷喃喃道:“这就奇了。”
徐忆君道:“看来,他的身份是被人故意隐藏起来了。他一个堂堂水军督师,竟能凭白无故从这世上消失,不留凭何痕迹,只怕非常人能做到。”
顾青荷看着他,二人脸上神色越来越凝重。
二人回来之时,白云心正和元修明聊得正欢,徐顾二人双双一愣。
白云心一见徐忆君,飞奔过来,又是一声欢叫:“忆君哥哥。”
元修明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青荷,又看看徐忆君和白云心,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顾青荷很少见他如此开心,不禁皱了皱眉头,又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