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梦到了,曾经我喜欢的人。
我先是欣喜、愉悦,随后是神伤、惆怅,又带着丝丝要尊严又不要尊严的庆幸。这是一种补偿。重要的不是他,只是我情感上的补偿。
像我的父亲一般,跟你讲讲我的父亲,他是一个软弱无力的人,知道我身处的处境却只会让我看到他掩面流泪的一面,这个懦弱的男人,我不需要他。我们家欠了很多债,母亲上个月病死了,她的肩膀太重还有心病,这些,所有的重担都落到了我身上,十五岁半的孩子。母亲走的那天,很多亲戚都赶来聚集,他们筹钱给我母亲置办棺材,没有葬礼,我们穷得没有钱办葬礼,下葬都是借的,对,我欠他们的,他们当天我母亲下葬后就坐在小板凳上围成一圈,跟我语重心长地讲起了我们家的账,那要从很久以前算起,一笔一笔。每一笔,就像一条凶狠的鲨鱼,扼住十五岁半我的喉咙。
我有一个外婆还在,却失明了,她基本生活习惯后可以自理,有时需要我照顾,从前是母亲照顾她,我的爸吗?他跑了,他丢下我们跑了。不过也不能算他没良心,因为他是在我母亲得病前走的,走后三个月回来离了婚,再知道他消息就是他已经抱大胖小子的消息。他老婆给他生了双胞胎儿子,去年又诞下一个女儿,他怎么不高兴?所有的所有,都得我一个人承担。
我不能忘记的是,他也曾爱过我,现在他依然说爱我,如果以前我会羞涩笑笑,那么现在我只有冷笑的弧度。所以,我做了那个梦。
先是身的滚烫、炽热,离死亡只有一微米却迫切呼吸氧气的诉求,我的心沉溺其中,起伏跌宕,灵魂要脱离身体飞向不知名的天堂。那种情景,有一个神闯进我的世界。
他在地狱中拥抱、吻住我,将我从黑暗的十八重地狱抽离,这里本来是无边际的茫茫的黑暗,我蜷缩我的背,要熔成一个小小的点,只有一束光照进来,能量充满了他,传输到我身体里,有一种从心灵涌出的,巨大的情绪,醒来后我还清晰记得这种感受,它不仅仅是梦,已经融入我的灵魂,仍然有很大的情绪。
从身、到心、到灵。喜欢。我享受这种感受,看不清他的面目,直到视角从我的肉体上升到飞离的灵魂,我看到这个黑色大衣的神的躯体,我由初吻怀疑到深吻后确信他是属于我,由确信他是属于我到确信他已属于她——留在那里的我。
突然地,我惊醒。从这个流连不欲返的梦,从梦境醒来,为何只是一个梦?我久久不能平复,时空错乱也许我只是肉身出来灵魂还在其中,那境界中,有我和我最恐惧,我和我最期待。内心深处的,也许是人共有的幻想,或者期待。现实中所不能找到。集体的幻想。
突如其来的孤立感和情绪低落,我结合了我的现实,精神还是独立的状态。我何尝不想,如果我可以死亡,倘若我可以死亡。而我不能,我没有去死的理由,不想留下一群人的债、恶臭的污名(欠债和自杀)、一个将死未死的老太婆、现实的千疮百孔……
像我这种人,我没法跟你聊流行音乐,因为我做不到鉴赏,我只能在有必要寻求存在意义的时候听上古典音乐,巴赫一曲《The Song of Birds》,这是一只刚学展翅的鸟,飞出鸟巢,在它不大不小的年纪,它振翅高飞、努力扑腾,当它有了雄鹰之势却落入一张大网,严密的大网,宿命般地被捕住。挣扎、挣扎,筋疲力竭,停息片刻,反抗、反抗,身心交瘁,生命最后,回忆它的从前、过往,它作为一个符号被延长,它想到一片沼泽,它的身体被命运埋没,延长的路灯下我最后的灵魂,小道走过我回头的思想,我的从前从前;贝多芬的月光曲第一乐章和第三乐章,我没法听别的,就好似我必定要承担我的痛苦,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却并不是悲伤的,如何说明它只是痛苦,有人唾斥的,却是最最真实的良药。这个世界唯一真实的良药。
倘若你躺在一张椅子上,以颓圮的姿态,你的紧张大于放松;倘若你短暂地不想与现实交往,你那么做了,你的灵魂再深刻活一次,你再与它对话一次。透过一潭水,我将脸潜入看到我自己。一个小朋友,她每天都必须要去到一个灰色的监狱里完成任务,看电视剧的表演,她是观众,外面的观众,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是妈妈。直到巴巴地盼着那扇铁栅栏做的门,等到妈妈接她回家的路上,她什么都在想,什么不能说,重复着机械的生活,只知道第二天,往后的似乎每一天都还要去到那个固定不变的地方。
拉过我手、吻住我唇的时候,我在窃喜这是现实,即使场景这么离奇,我还是愿意相信存在,怎么会不是真的呢?它就是真的,他就是真的,他不是假的,他说过都不是假的。
他揽住了我的身体,你是的吧?与你看一场只开一半的最美的烟花,有光照进这个笼子,瞧,你的虹膜里有烟花的倒影呢,这可不能说谎……却是来自我的眼中。
趁纠结痛苦万分时候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做最勇敢的决断。在众多的体验后,最后死去的是我自己。
后来我明白了,他是我曾经喜欢的人,我睁眼醒来看到世界的全貌,带着睡眼惺忪,费尽全力睁开,我看到世界的全貌,现实的丑貌。浪漫死亡了,即使我心底深藏的最后的玫瑰,它的花瓣一瓣一瓣飘落。我眼眶积蓄了泪水,酸涩的鼻头就开始唱起流淌的前奏,一曲悠扬婉转后悲伤的大提琴曲,合着无数伴奏的小提琴,那水龙头一直不停地流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