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十分偏僻的郊外,偏僻到此时我回家的路边不时出现一双双如磷火般发亮的眼睛。那些小小的,突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是黄鼠狼,那些伏在地面上时隐时现的是狐狸,那些远方高处最亮的则是狼。
不必害怕,他们经常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光顾我的小院,像是我的朋友和家人,在迎接着我回家,我闪了一下车灯算是在向它们打招呼,远方的狼嚎算作是回应。越野车缓缓靠近院子,大门识别出我车上的卡片自动打开,在大灯的映照下,一栋老式的二层别墅展现在眼前。这是一栋大概民国时期的建筑,白色的墙壁上此时已经爬满厚厚的藤蔓,其间点缀着莫名的小花,我从不打理院子和花园,任凭他们自己疯长所以每次从外面回来都有一种绿野仙踪的感觉。好在院子里的路质量很好,应该是熟土,从来不长任何植物,我在上面铺了一层透水砖,车子走在上面大雨中也不打滑,而且样子竟然和房子也很协调。
雨停了下来,我将地下仓库中的发电机启动,因为实在是太过偏僻了,所以并没有通电通水,只是给一些常用的设施装了蓄电池,供电全靠发电机。好在屋子后面不过一百米的地方有一眼泉,水质甘甜且水量充沛,无冬历夏都保持在六度左右,十分惬意。
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两点,我可以在特殊情况下连续几天晚上不睡觉而保持精力充沛,不过平常我的生活十分自律,每晚都会在十一点之前睡觉,保证每天九个小时充足的睡眠。
通过与电脑中的地图相比较,很快我便找到画轴上地图所描述的区域,那是一片无人区,封山育林的政策已经执行了有十几年了,或许更长只是我不知道。在我的记忆中那片山始终是封着的,前几年在山脚下还有部队驻守,近期听说已经撤防了,不知道现在具体怎么样了。
我拖动着鼠标,反复对比着两张图,显然我手上的这张地形图更新更细致,一定是使用了专用的测绘无人机扫描出来的,看来这项任务在交到我的手中之前已经做了不少的工作,心中隐隐感觉到这次的任务有些艰难。
结合两张图,粗略的算了一下路程,大概有三百多公里。我的车改装过,增加了一个副油箱,加满油跑个一千多公里不成问题,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备上一桶油在车上以备不测。我开始在头脑中盘算着该准备哪些装备,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找到山中的一间黄金屋。”
这就是委托人的任务了,虽然雇主已经提前告诉了我是在山里找东西,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要找一间屋子,还是一间黄金屋。我反复读着这几个字,黄金屋是什么意思?一间挂着“黄金屋”匾额的屋子?还是一间黄金做的屋子?
紧随着这条短信之后是一条银行发过来的收款短信,一百万的资金已到账。
这帮家伙虽然没见到人,但是付钱倒是挺痛快的。不过这么痛快的付钱并没有让我高兴,反而心里有些不踏实,如果我拿了钱就此消失了呢?隐姓埋名,远遁国外,他们投鼠忌器未必敢报警。当然我只是那样假设,我并不会真的携款潜逃,一来我有我的信誉,二来钱也没有多到那个地步,我只是习惯性的思前想后,做着各种假设,大多数毫无意义的假设。给我的资料只有这一支画轴,内容少得可怜目标地却又十分明确,这让我想起了评价新闻讯息的一句话:字越少,事越大!
好在雇主没有强调限期,这可以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摸索。大山里面吗?那需要准备些专业的登山设备了,七七八八算下来,装备的价值也有小二十万了,好在这一百万只是二分之一的预付款,否则我就该考虑是不是够本的问题了。
从书架的那一尊神像旁拿起我那本A4大小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一封遗书,日期是去年的三月。每次有重大委托的时候我都会打开这个日记本写一篇遗书,如果能活到下一次重大的委托,我会把上一封遗书从本子上撕掉,重新再写一封。尽管每封的内容大抵相同,但是我都会重复这样的过程,我很喜欢沉浸在这种为自己安排后事的氛围中,这让我的思维能够高度集中,能让我的心境变得平静而踏实。抚摸着那一张张纸的断茬,我感到整个世界都为我而变得安静。
这么多年来攒了有七八百万,我没有什么花钱的欲望,只是有一种收集的怪癖。我会把不同口味不同包装袋的泡面都吃一遍,只为了收集他们的袋子;我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收集各种动漫人物的卡片,虽然我都叫不上他们的名字;我会想发设法集齐电子游戏中所有的玩家角色而不在乎这个游戏本身该怎么玩。
当我收集到所有样式的泡面袋子,集齐各种类型的卡片,拥有了全部的游戏角色后,这些东西就对我失去了吸引力,也许会直接丢掉,也许会抛在某个角落里吃灰。钱也一样,当满足了我的开销之后再没有什么吸引力,真的就变成了简单的数字,数字越大,位数越多,代表任务的难度等级越高!仅此而已了。如果我死在任务中,就把我所有的资产全都捐出去,一点也不留。
来到地下室一层,里面存放着我各种装备,清点了一下,除了特殊的登山和速降装备之外其它的都比较齐全。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天亮了,没有丝毫的睡意,索性不睡了,便开始倒腾这些装备到车上。随着第一道阳光射入窗户,我的准备工作也大体妥当只需要去买上速降的装备,我有相熟的店,这些都不难准备,除了装备上的准备之外还有最后一件事。
“喂?”我拨通了一个电话,而对方并没有回应,我猜他还没睡醒。
“我开始干活了,还和以前一样。”
对方慵懒的声音印证了我的猜想,这家伙一定在心里咒骂我扰了他的清梦。
“我知道了,注意安全!”只有这一句不能再简单的话,仿佛我只是简单的出差,过两天就带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土特产回来。
我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起来,这个家伙,天塌下来都不会让他感到惊讶,真不知道是性格沉稳还是反射弧比较长,在他还没睡醒的时候我更倾向于后者。
这个家伙叫叶清城,我叫他老叶,我们算是同行,他是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我们约定如果我在知会他之后的两个月内音讯全无,他就会开始帮我料理后事了,相反我对于他也一样。不同的是老叶有一个团队,而我是一匹孤狼。他也曾拉我入伙,被我拒绝之后他再也没提过,同样的事他不会说第二遍,这是他的性格。
我回头看着我的房子,眼前浮现着老叶帮我料理后事的场景,院子里熙熙攘攘,有人来看房,有人来收购我地下室里的东西,那里存了有不少好货,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情绪,有着喜怒哀乐,但是老叶不同,这家伙天生就是个面瘫,喜怒哀乐全都一个样儿。有一次我见他脸色很难看的盯着我,浓眉大眼的盯得我心里发毛,我想着最近也没有招惹到他,干嘛这个样子?他居然和我说他在对我笑!我心想还好这家伙还没当爹,要不孩子都给吓坏了,一米八的大个子,满脸胡茬面目狰狞的笑着,真的是让人印象深刻。不过印象中这个人似乎也很少笑,记忆中也就只有那一次而已,反倒是他身边的人倒是有爱笑的。
驱车进城,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路上各色人的眼睛里都是疏远感,每个人的潜台词都是:我最牛逼,都离老子远点,别惹我,我可不是好惹的。稍有些姿色的更是高傲不已,一副居高临下高等生物的样子。要是再有名牌车子、衣服、包包的加持,就更厉害了。
转了两个弯,来到了一间户外装备专卖店。刚推开玻璃门,一个中年大叔咧着嘴笑呵呵的迎了上来。我与他也算是旧识,这么多年来只知道他姓钱,只知道大家都叫他钱老爷,而他却自称老钱。
“这不是安好嘛!又接了大生意了?”钱老爷十分热情的拉着我向店里面走去,我俩坐在一张十分厚重的实木茶台前。
“钱老爷您这黄杨木和这户外装备有点不搭边啊!”我打量着桌上的茶碗对他调侃道。
“你还不知道我,就这点爱好,爱喝茶。至于这铺子都是次要的,我就是什么赚钱干什么,搞不好哪天还卖军火呢!”老钱呷了一口茶,开玩笑着说。
墙上挂着的电视机里播放着临市一个重磅新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乡村里警方发现了数百具白骨,时间跨度将近二十年。
“你看,这人生得意须尽欢,要不哪天就变成那白骨了,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是吧兄弟?”如此骇人听闻的重大新闻在老钱的眼中只是这样轻描淡写,毫不在意,倒是个十足的乐天派,当然!这是因为他只在乎钱,其它的事,都不会放在心上。
我扭头看向屏幕,刘家庄几个字印在屏幕的左下角,密密麻麻的白骨都堆积在一个土坑内,上面覆盖的土层正被警察一点一点的清开,虽然画面上打了马赛克,还是看得我有些反胃。
钱老爷对我这么热情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我们是老朋友了,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买东西从来不会讲价,他这卖的东西价格高,水分也大,贵是贵了点,不过东西都是真材实料,从不缺斤短两,这也是我一直来他这采购的原因。
“您这是好生意,大家也比较认您的东西,靠得住,用着踏实!”
钱老爷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活脱一个旧时代的地主老财,咧着嘴对我说道:“还是靠安好兄弟替我宣传,前一段老叶的团队也找上我了,他们的装备都是我供的,我知道这一定是我的安好兄弟帮我打的广告,是不是!”
“嗯!”我喝着茶,点点头,本来是想坑老叶一把的,钱老爷这的东西比别处贵上两倍都不止,没想到老叶也是个不差钱不讲价的主,根本不在乎这仨瓜俩枣的。我也是在后来才知道,老叶这个人,只要是他信任的朋友说的,他都会毫不怀疑的相信。
“安好兄弟这回需要点啥?我给你最低价。”
我笑着看向钱老爷,我知道我的笑容显得有些狡猾。
“哎,最近遇上了点事儿,攒的积蓄都折在里边了,我这回来……”
我拉着长音,看着钱老爷,看着他逐渐凝固的笑容。
“咱这样,安好兄弟,你还年轻,千金涣散还复来嘛!别往心里去,接个大活就全回来了,我这的东西我给你进货价,绝对的最低价,我也有难处,我还要养这一群人啊!”
钱老爷用手指着一个个售货员,像一个过来人一般宽慰着我。
我依旧笑着,这家伙不单单长得像地主老财,这明明就是一个地主老财。
钱老爷笑出声来,手比划着对我说:“安好兄弟你是不是又在逗我呢!我就知道你这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把积蓄都搭进去,不过你放心,进货价永远对你透明。”
钱老爷全程陪着我挑了几件东西,又支开收银员自己帮我算着。
“两万三千五百二,进价就是这个价,你就给我两万三就行,我这给你的价比进货价还低。”钱老爷压低声音,悄悄地对我说。
我看着眼前这几件简单的装备,心里想着:这老狐狸怕是加了不止一倍的价格卖给我。
“好,那谢谢钱老爷的支持。”
我还是付了包括抹零的全部,收了钱之后的钱老爷笑的更加灿烂了。
走出店门,钱老爷一直送我,道别之后我又回过头来说:“您这姓正合适,就像您这人似的。”
钱老爷一愣,随即又露出他标志性的笑容来,眼睛几乎弯的看不见了,指着我说:
“兄弟你又拿老哥开玩笑!”
其实我很喜欢钱老爷这样的人,尽管不像老叶那样值得托付,尽管他总是宰我,但是钱老爷够直白,够简单,能让我一眼看穿,这样的人同样让人很放心。
调转车头,来到了市图书馆,我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进山,还是把能查到的信息都查一遍才好,一夜没睡的也很精神,并不影响工作。在图书馆的历史文献区,找到了本地的市志,对于鹊山这种大的山脉一定在其中会有相应的记载,说不行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果然,找到两段段隋初的记载:
西行八百里,有群山入云,谓之鹊山,中有一涧,其道艰阻,崖岸险绝,其山惟石,壁立千仞,临之目眩,欲进则投足无所。
另一段:
天泄大水,洪浪滔天,涛涌波襄,雷奔电泄,震天动地,连降三日,水犹未减,至四日水皆西流,注于鹊山,流入山涧,倏忽不见,谓之无底涧。
我的文言文水平不高,但是能读个大概的意思:西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山里有一处山涧,山石极高又十分险峻;
第二段的大概意思是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雨,造成了大洪水,第四天的时候洪水都流进了鹊山的那个山涧里,然后山涧中还没有存下水,像这个城市的地漏一样,大家就都叫这处山涧为无底涧。
文字的内容还好理解,我只是比较在意第二段中说的大雨的事,水能流到山里一定是因为地势高低,水往低处流嘛,但是为什么是第四天水才向西流呢?难道前三天没有流?也许是因为我的文言文水平过低,曲解了其中的意思,但是大致的内容不会错。
这样的疑惑估计只有过去看来才知道了,又翻找了一些本地的报纸,大概相关的是一些探险的驴友和孩童在山里失踪的报道,这些事情对于这样广袤的大山来说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果然看书读报是最好的安眠药,昨晚一夜没睡的后遗症现在开始显现出来了,眼皮之间似乎有弹簧拉着一般,我心里不禁苦笑。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是有一群蚂蚁在爬,只看得我心里痒。
“算了,回吧!”我心里想着。
估计再也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了,反正就是这座山比较险峻,人迹罕至罢了。这么多年来这样的山前前后后也闯了有两三座了,再多的资料也比不上临机应变。
双手握住方向盘,大脑立即清醒许多,今晚回家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起赶在天亮前到达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