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应该是高兴的事，心里却特别堵。回到办公室他没让董永昌走。
“永昌你说，为什么东城区蔬菜批发市场才成立两个多月。怎么会比西城区那个破市场强那么多？”
董永昌心想，这事还用问我，你心里不明明白白的，嘴上却故意说：“市长，这事连扫马路的都能看明白，还不就是因为他们两家的经营模式不一样。你能不清楚吗？”
“我清楚不清楚是两回事，现在我想听你的看法。你跟我说明白点，为什么能这么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东城区这边卸车个把小时就完了，西城的那边拉菜车得在市场外排大队。市场一开门，各种车蜂拥而入，一辆大车旁边围着多辆小车，所谓的批发就是一小车一小车的装走，然后再由小车搞二次批发。秩序、卫生、价格，都与东城区这边不一样，归根到底不就是经营模式不一样吗。这边是集体经营模式；那边是各自为战的个体经营模式，这边是皆大欢喜；那边皆大乱忙，正像那个沈助理说的，不但不规范，还浪费社会资源。”
王海峰心想，我要的就是你这个认知啊。你都看明白了，我就更应该明白这是个问题了。扫马路的没有能力关心解决这个事，我再不关心解决这个事，就不如回家卖白薯去了。
“永昌，你再说说，你是市长，会怎么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呢？”
“我要是真能当上市长，马上就创造条件，让洪亚男把西城区那个乱八地的批发市场兼并了。现在的税务局是按摊床收费，那时候就是统一收企业税了。既避免了税收人员可能与摊床承包者作弊，少收、或者漏收税款，还能增加市里的财政收入。”
王海峰笑了：“永昌，就冲你这魄力，真有可能当市长。”
董永昌嘻嘻一笑：“就是当处长，都得靠你提携，还不知道是哪年的事呢。”
王海峰撇撇嘴：“你要真着急当处长，明年年底我就安排你去当。就你这个资历，到那地方让人家卷回来，你可别说是我让你上的枯木桥。”
“市长，我说的是哪年，可没说明年后年，那得等到你认为我的肩膀足够硬，赶我走那年。即便那样，我还得考虑考虑是不是继续在你这偷艺呢。”说完这话，董永昌笑得有点灿烂了。
让他这么一拍，王海峰还真舒服了许多。但心口还是有点堵，对了，是洪亚男说的那事，真正堵在心动脉上了。大国企的那些正规员工，都是国家为发展壮大民族工业，几十年培养的基础人才呀。想不到那么年轻的人，竟能做出如此精准定义。特别是他最后说的那句很敏感的话，自己虽然刻意回避了，那是因为没法回答他。从古至今，无业游民都是致命的弊病。本是基础人才，却把他们变成了无业游民，这么做应该吗？洪亚男问的那句。有利于建立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吗？谁能解答得了……
“永昌，你说洪亚男说下岗员工，都是国家培养多年的基础人才，有道理吗？”
让董永昌办的几件事，他都很满意，意识到了小伙子很有灵气，特别有自己见解，而且还敢说出来。这就是有气魄年轻人的长处，在磨练他同时，也能斟酌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排除个例，应该是这样。我跟着师傅两年，比在大学四年学的东西都要扎实，课本上的东西与实践完全是两回事。就比如说写作吧，大学老师讲起来头头是道。你把作业交上去，他只能评不能改，改也达不到化龙点睛效果。我师傅却总是能画龙点睛，被他点过几次，我就知道应该在哪画龙眼了。我认为，洪亚男说下岗员工都是国家培养多年的基础人才，一点都没错。”说完他还相当肯定的点点头。
王海峰心中有数了，但他知道，这个问题不能与董永昌再探讨下去了：“对了，你师傅现在都忙啥呢？一个多月了，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他正在写一本有关现代社会改革的书。”
“隔行如隔山，他一个学中文的，能写好社会学的书吗？”
“我师傅提副院长后，除了文学所，还分管了哲学、政治经济研究所，现在已经是社会学专家了。”
“你就替他吹吧。”
“我真没吹，他让我看过那本书的大纲，主题立意很新颖。眼下还在搜集资料，到年底前你肯定能看到书了。”
“大致是什么内容？你对我说说。”
董永昌闭目想想：“标题是《改造社会规则》，大纲第一章节是《生产关系裂变》，因为切中时弊，我印象特别深。”
王海峰没说话，冲他一扬脖，示意他继续说。
“那个章节从奴隶社会一直讲到当前，我能记下来的是，再强盛的封建社会也必然灭亡。因为当时唯一的生产资料是土地，被少数人控制。贫富差距越拉越大时，社会必然动乱，最终走向灭亡。资本主义社会不但土地被少数人控制，工商业创造的大部分财富，还有劳动者的剩余价值，都被资本家剥夺。所以马克思预言资本主义也必然灭亡，只有社会主义才能达到共产主义……
见他停下，王海峰又冲他点点头，仍然没有说话。
“列宁、毛泽东悟透了这个法则，把土地、工商业收归国有，不但制止了少数人占有生产资料的怪圈，而且使生产关系人性化和谐存在，达到了所有财富国家与人民共有。奠定了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发展的基础……”
“不要看我，继续说，我认真听呢。”
“资产阶级从诞生起，就是靠吸食工人血汗起家，对社会主义制度又恨又怕。恨的是，社会主义制度打破了少数人占有财富，享受奢侈生活的制度，让人民认清了资产阶级腐朽没落的本质。怕的是，全世界劳苦大众认清他们吸食人民血汗时，会共同行动起来革他们命。所以资产阶级利益集团极尽捣乱、破坏，甚至妄图颠覆社会主义国家政权。在国外，资产阶级是豺狼，在国内，一些积极配合他们的汉奸，更是千方百计与人民民主专政国家为敌。比如现在国家为加快改革开放，实行国企改革，就让资产阶级主子和帮凶嗅到了可乘之机。下岗工人数十年创造的剩余价值，转眼之间就落到了少数人手里。大批下岗工人却被边缘化了，贫富差距又迅速拉大。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各式各样利益集团，政权机构甚至也出现了勾结资产阶级的贪腐官员，经济领域出现大量变种资本家，文化、教育、医疗等许多方面……”
“好了，不用说了。那些事都离咱们太远。咱们只把市里的工作搞好就行了。”
董永昌愣愣看着他，以为说错了什么。
王海峰冲他一笑：“你没说错什么。咱们这种小人物，应该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干好自己事就行。另外你今天讲的这些，对外人不要说了。我是为你好，懂吗？”
“我懂，对外人我不可能说的。”
董永昌走后，本就赌的心，竟有些丝丝阵痛起来。
董永昌所以把梁冬松那个文稿大纲记得这么清楚，那是因为他有共鸣了。这是很危险的，王国君正在大力制造新型资本家，推行私有资本入主国企。那种文章若是发出来，梁冬松必然得被他一棍子打死。
最大贪官已经有政治局常委级的了，资本家已经有上万亿的了，文化、社会、司法、教育、医疗等许多领域腐败，亦是触目惊心。甚至否定南京大屠杀，为卖国贼汪精卫翻案的各式各样文化汉奸都出现了。这股在社会、在大学课堂上都能出现的逆流，如果在毛泽东时代，必然得用铁扫帚扫进历史垃圾堆。所以能猖獗存在，定然有其微妙的原由。这种状况，不应与年轻人议论，连梁冬松乔丹都不能说。这需要时间，需要所有人都警醒……
他感到很无助，甚至很迷惘。要是林墨雨在身边该有多好，什么话都可以与她说，即便仍然迷惘，心也会舒畅一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