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十五站在街口,神不守舍地望着大道,远远地见石翼正快步走来,一时愁肠百结,手足无措。
自听到石翼要离开的消息后,他一下子呆住了,即便他早早就知道这兄弟将会离开,但猛一确认,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毕竟这是他投奔舅舅后遇到的第一个能说说话的知心朋友。
此刻,推己及人,想想自己,如果娘舅不再回来,他将何去何从,难道一辈子就窝身此地,如不如此,自己又能怎样,又将何往?
想到此,不由悲从中来,泪眼汪汪。
“张兄弟,你怎么在这儿?出,出什么事了吗?”
前来上工的石翼早早地就望见了路口站着的张十五,只是,远见他神色异常,怔怔地一动不动,他走到近前,见他面带愁色,眼中更泛着泪光,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便忙上前急急问道。
“石兄弟,你咋这么快就走过来了?”
张十五答非所问,他没料到自己愣神的工夫,石翼就到了近前,见他一脸着急,忙换了一副笑容,连忙说道,“没出什么事,我在这里等你呢。看你今天来不来上工。”
“等我?”石翼一怔,他略略感触,也没觉得有何异常,就稍微宽了心。
不过,他知道这小兄弟平日心口如一,存不住事,知他肯定有事,于是他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边走边说道,“没事就好,有事一定要给我说。”
张十五被石翼揽着,两人慢吞吞地往宅院走去,他想着与石翼初次相见,就是在这个路口他叫住了他。
一晃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刚才听钱管家说,说不定哪天他就走了,再想想那个连踢带踏的“红大祸”,想他走了自己又少了一个说话的兄弟,想他在这儿好好的,为何要走,如能不走多好。
想到此,一时间,他心乱如麻,再也难以控制,禁不住问道,“石兄弟,你在这儿好好的,干吗要走呢?再说,那‘马’,那马能行吗?”
“那马,那马能行吗?”
石翼听张十五如此说,不觉一怔,旋即豁然明白,这应是钱管家给自己买的那马车到了,而这张兄弟应知晓自己将要走了。
他侧头看了看他那因难过而有些发白的脸,顿时知这兄弟因何出来接自己了……
这几个月来,自与这张兄弟相识,只要上工两人俱是形影不离,虽然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听,但两人只要闲坐在一起,就有那没完没了说不尽的话儿。
平日,因自己经历上的缘由,一些事他也不能给他讲个明白,但这张十五可说是知无不言,毫不保留地与他说着那掏心掏肺的知心话儿,早将他当做那情深义重的玩伴。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感伤,想这兄弟哪里知道,自己过去面对的那些事情,经历的那些生死磨难。
其实,来到此处,生活在这些热心良善的人们中间,他也早已习惯了这些平日间的人情往来家长里短,顺应了这里的乡里乡情染风习俗,更爱上了这里那充满情义宽厚的人间烟火……
如不是过往那些如谜团一样的经历,他才不愿离开这儿,带着玥儿漂泊,这样漂泊下去。谁能知道,前路茫茫,又有多少风险,又有多少风浪。
试想,如能留在这儿,有个安定的生活和已知的明天该有多好?
但——
“张兄弟,是玥姑娘想回家了,所以,所以我们必须要走。再说,再说我们有机缘一定会再见的。”
石翼目视前方,紧拥了下张十五,俨然说道。
他知道,此刻他没有更好的托词,自夜间他忆起过往的那一幕一幕,他知道,人生来此不同,命运前行路径迵异,只有相祝各自安好。
“那马……”张十五欲言又止,一时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为好,只得强忍着心中的难过反手抓紧了他的胳膊,往宅院走去,边走边想,待看了那马再说吧。
一进宅院,听着那远处传过略带浑厚和狂野的清嘶及那时断时续的踢踏声,石翼脚步不由一滞,想难道这就是张十五说的‘那马’吗?
他的脸上禁不住现出那少见的轻笑,让人费解。
与此同时,那马槽后的大红马,虽在刘师傅李师傅及钱管家等三人不断挥着马鞭吆喝夹击威慑下,仍无法无天地大闹着马槽,更让那匹战战兢兢的大灰马,早已将头挤在那马槽与暗墙的夹缝中,任由那“红大祸”肆意妄为,再不肯探出头来。
就在这时,那嚣张跋扈顽闹的大红马,不知为何,它侧偏着头,看着门口。
眼睛睁得溜圆,忽然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像被定住了一样,如石雕一般纹丝不动,只有那长长的鬃毛和那颗大豁牙中露出的那一束长长的饲料在清风中微微颤动,看着叫人好笑。
“这是怎么啦?”钱管家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气喘着问着深谙牲畜习性的刘师傅,他的声音极小,生怕又惊着了这个“红大祸”,引起它的躁动。
“这应是这家伙感觉到了什么?被震住了。” 刘师傅倒垂着马鞭,轮起衣袖,使劲地抹了下满脸的汗水,喘着粗气道。
“是被人镇住了吗?”一侧的李师傅皱着眉疑问道。
李师傅话音一落,三人像猝然惊醒一样,对视一望,随即转身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因他们同时听到了那沉稳的脚步声。
石翼站在别院门口,看着院中那一地狼藉乱糟糟的马槽,他的目光被那一团似燃烧着的火焰吸引,过了好一会,那团火焰散尽,现出一个火红一般、神威凛凛的高头大马。
他看着它那一动不动雄健的身姿,一股莫名的惜喜之情油然而生,他的眼中闪现出那明亮的光泽,难道,难道‘这马’就是那钱管家给我的吗?
他旁若无人地看着那匹马,松开目瞪口呆的张十五,情不自禁地向那马走去。
“唿唿唿唿——”
那大红马看着石翼向它走来,发出一阵明亮而又亢奋地嘶叫,它四蹄在地上猛踏了几下,如活龙一样荡起一阵烟尘。同时摇头摆尾,咧开那张大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石翼,那神情像极了,看到久别的挚友重逢,等着他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