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十九章 太子府往事
书名:溪云初起 作者:跳梁小丑 本章字数:6022字 发布时间:2023-01-03

又一日,顾青荷见江流川与元修明双双入宫,便独自一人来到东市,四处寻访手艺了得的木匠,希望能从自己身上的吊坠找寻一丝线索。

无奈一连问了七八家,均未见如同这吊坠般的手艺,更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顾青荷心想,莫非打造这吊坠之人,并不是传承这一带的手艺?如此想来,顿时感觉希望渺茫,如果真是这样,天大地大,去哪里找寻这样的人。

她心中沮丧,在大街上胡乱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得人群中有人喊道:“青荷。”她先是一愣,又觉得声音熟悉,抬头四望,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人,身材魁梧,高鼻阔口,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正望向自己。

那目光温柔而热切,顾青荷又惊又喜,那人正是徐忆君,他正快步向她走来。

顾青荷说道:“柴,忆君哥哥,怎么是你?”

原来那日顾青荷不辞而别后,他想起船公爷爷留给他的那块吊坠,心想也许顾青荷也会追查这吊坠的来源,或许还有机会再见到她。

于是他也来到了九龙城,探访之下,无意中得知也有人和他一样在问同样的问题,细问之下,十之八九是顾青荷,而且刚刚离开不久。

他立刻追了出去,谁想找寻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哪有顾青荷半点影子。

集市上人来人往,岔路繁多,茫茫人海中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他不禁暗自神伤,心想终究是错过了。

正当他垂头丧气的时候,突见前方十几步远,也有一人垂头丧气,神情沮丧。

这人一袭黑衣,腰系赤蟒鞭,头系红发带,不是顾青荷又是谁。

这一刻他觉得周围顿时亮堂了起来,街上的人群也变得可爱起来,嘈杂的声音再也不觉得烦燥,胸中闷气一扫而空。

他长吁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人儿,喊住了她。

顾青荷当日为了不连累徐忆君不辞而别,今日再次见到,虽表面平淡,实则已喜出望外。

她见徐忆君半无半分责怪之意,又愧疚万分,只是低着头,不敢看他。

徐忆君见她如此,本来准备好的一番责骂也生生吞进肚子里去了,说道:“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顾青荷不知是应该点头还是摇头,咬着唇沉默不语。

徐忆君见她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并不说话,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了。他微微一笑,低头看向她,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刮了一下她微翘的鼻梁,笑道:“怎么?长能耐了?觉得我帮不上你了?”

顾青荷连忙摇头,说道:“不是的,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徐忆君见她认真了,笑道:“傻瓜,逗你玩的。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他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青荷,你听我说。不管你是怎么想,溪云山庄的事我是定会查到底的。一是为爷爷,二是为你。不管你怕不怕连累我,我自己也会调查到底,所以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更何况,就算你去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的。”

他说到最后已声若蚊蝇,满脸通红,但是句句都灌入了顾青荷的耳中。

她突然感觉浑身一股暖意袭来,懵懵懂懂之间抬起头,徐忆君的目光一下落入她的眼中,那么炽热,又那么纯净,她觉得自己一股强大力量包围着,这股力量带给她满满的安全感,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和幸福。

她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起这些,眼眶一红,忙低下头,不去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徐忆君知道她不再胡思乱想了,心中一块大石放了下来。

一阵香味扑鼻,他抬头看天,发现已是日上中杆,说道:“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店,牛肉特别好吃,走,我带你去。”

顾青荷忽然想到他二人儿时在做乞丐的日子。徐忆君也是说请她吃包子,结果是他讨来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带着她蹲在角落里开心地吃了起来。

顾青荷心中顿时暖洋洋的,笑道:“不知道你现在身为丐帮副帮主,是要带我坐着吃还是蹲着吃呢。”

徐忆君哈哈一笑,带着顾青荷二人并肩而行,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一顿饱饭之后,徐忆君问道:“青荷,你现下住在何处?”

顾青荷心想:“我不能骗柴火哥哥。可是有些事情跟他说,也许反而是害他。”略一想,便道:“我现在在忠顺王府。”

“什么?”徐忆君这一惊不小,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你在那里做什么?”

顾青荷预料到他会吃惊,但是没想到他如此吃惊,硬着头皮说道:“我,我,我给他当护卫。”

“什么?”徐忆君又是吃了一惊,一口茶水差点没把自己噎着,但见她并不像开玩笑的,问道:“你为何在那里,又为何给他当护卫?”

顾青荷说道:“你先把茶水喝完再说吧。后面还有让你更吃惊的呢。”

徐忆君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将茶水一饮而尽,说道:“你倒是说说看,还有什么让我更吃惊的。”

顾青荷知道他与元修明之间有误会,小心翼翼地说:“你知道这忠顺王是谁吗?”

徐忆君本来是充满好奇的神情,听罢放下手中茶杯,笑道:“这京中谁人不知他是第一闲散王爷。我岂会不知?先帝之孙,前太子之遗腹子……”

“什么?”这次却是顾青荷惊讶不已了,她听元修逸说过,元修明是大昌帝侄孙,其余的却并不知晓。

徐忆君瞪大眼睛看着她:“这些你都不知道?”

顾青荷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知他是当今大昌帝的侄孙。”

“青荷,你不会连此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知道,就做了他的护卫吧?相府王候,背景复杂,你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顾青荷本想告诉他元修明就是忠顺王,但听到他说道“好人,坏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徐忆君问道:“你不是说后面有更吃惊的要告诉我吗?”

顾青荷“啊”了一声,张大嘴巴不知道该不该讲,愣在那里。

徐忆君伸出手,轻轻地将顾青荷的下巴往上一抬,顾青荷张大的嘴巴便合拢起来了。

徐忆君笑道:“我听了之后会是你这样的表情吗?”

顾青荷觉得甚是惭愧,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凑近徐忆君,问道:“忆君哥哥,这忠顺王是什么样的人?你能和我说说吗?”

徐忆君端起茶壶替他和顾青荷一人倒了一杯水,慢慢说道:“这忠顺王来历特殊。听说他的父亲乃前太子,多年前失足掉入朔水河中淹死,当晚太子府又发生了大火,太子府几乎被烧为灰烬,全府上下所有人都被烧死,无一幸免,真的是惨……”

顾青荷“啊”地一声,脸色惨白,这才知道元修明的身世竟如此可怜。她也经历过此种灭门剧变,尤其能感同身受,顿时对元修明的所有不满都抛诸脑后,眼睛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徐忆君知道她定是也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忙转了话题,又道:“后来你猜怎么着?”

“后来怎么样了?”

徐忆君笑道:“后来先帝就将帝位传给了当今大昌庆帝。”

顾青荷没料到故事这么快就讲完了,又道:“那太子府的大火是怎么回事? ”

“据说那晚忽然雷电交加,有人亲眼目睹有一个青面獠牙的巨灵出没在太子府附近,所以有民间传闻是前太子一门被恶鬼缠身,才会遭此横祸。”

徐忆君见顾青荷望着他听得出神,心想:“小姑娘到底是爱听故事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后来又听说前太子竟还有后人在世。庆帝遍寻大江南北,不料这前太子遗腹子竟出现在九龙城,庆帝便召他入宫,常伴左右,视如已出,不久又封他为忠顺王,还将自己最喜欢的孙女赐婚予他。”

顾青荷心想:“想必那就是安阳。”

徐忆君见她忽然眼神暗淡,以为她听乏味了,便道:“后来倒没什么,他一直在京中安安逸逸,做了个闲散王爷,只是风流韵事倒不少,花街柳巷的常客。”

顾青荷自语道:“他既然已有婚约,还去那花街柳巷,难道不怕安阳郡主不开心吗?”

徐忆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与他有婚约的是安阳郡主?”

顾青荷笑道:“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忠顺王的护卫,自然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徐忆君点点头,又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们旁人又岂能知晓。”话说完,他突然脸上一红,偷偷看了眼顾青荷,见她低头喝茶,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徐忆君张张嘴想说什么,犹豫再三,终于说道:“如果,如果……”

顾青荷从未见过他如此吞吞吐吐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如果什么?”

徐忆君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你是那安阳郡主,你会生气吗?”

徐忆君本想知道顾青荷是否在意要嫁的男子性情风流,顾青荷却会错意,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咬咬唇,头更低了,说道:“忆君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能和安阳郡主比。”

徐忆君正色道:“谁说你不能和她比了?”

顾青荷见徐忆君认真的样子,笑道:“那是你没有见过安阳郡主,她确实漂亮。我比不上她。有她在,哪有人能看得到我呢。”

她想到到安阳郡主那芳华绝代的品貌,只要她一出现便如太阳一般耀眼,立刻自惭形愧,心中又失落起来,到后面越说越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徐忆君哪里知道女子爱美,都希望自己是最美的那些心思,见她有些失神,说道:“世间女子万千,哪有最美的呢?只要我自己心中觉得谁最美好就可以了。”

顾青荷虽然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却也觉得十分有道理,朗笑一声道:“你说得对,天下之大,完美之人如繁星一般,不过我顾青荷却只有一个。”

徐忆君追加了一句:“我徐忆君也只有一个。”二人目光相迎,又开怀一笑。

徐忆君接着说道:“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的。现在可以说了吗?”

顾青荷道:“你可知这忠顺王是谁?”

徐忆君摇摇头道:“不曾见过。”

顾青荷轻轻一笑,说道:“这忠顺王你是见过的。”

徐忆君皱眉道:“我见过?”他又仔细想了想道:“我确定不曾见过他。自从上次他在青楼遇刺之后,丐帮甚至都未曾听到过他的消息。”

顾青荷抿紧的嘴巴终于开口道:“在玉屏镇时,你们见过一面。他就是元修明。”

徐忆君听罢,瞪大个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顾青荷。

顾青荷道:“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

徐忆君这才相信她并不是玩笑,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呀”了一声,说道:“我终于知道为何他是南姜的细作了。”

顾青荷不料他竟有此一说,问道:“为何?”

徐忆君道:“你知道他在来京都之前,一直身在何处吗?”

顾青荷见他如此问,便说:“莫非是南姜?”

徐忆君点头道:“正是。”

顾青荷道:“就算如此,可他是忠顺王,大昌才是他的母国。而且我听说他是民间传的紫微星主,是极有可能继承帝位的,又怎会做南姜的细作呢?”

徐忆君摇头叹道:“青荷,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当今大昌帝乃先帝之弟,又是庶子出身。先帝虽无嫡子,可是却也立了太子,也就是方才所说的前太子。庆帝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继承大统的。可是当时发生了扶桑之乱。据说是先帝之弟,扶桑神剑剑主为了夺帝位,竟勾结南姜向先帝发难,后来扶桑剑剑主战死,扶桑剑下落不明,而先帝也元气大伤,后来又发生了前太子失足落水之事,先帝一时伤心,一病不起,就传位于庆帝。不过民间对此另有一种说法。”

他突然停住不说了,顾青荷好奇地催道:“另一种说法?”

徐忆君凑近她身前,压低声音道:“说是先帝临终前是中了庆帝的邪术,是以才会将帝位传给了他,而且前太子失足落水之事,太子府火烧一事,都与庆帝脱不了干系。”

“当今大昌帝真的会邪术?”

徐忆君笑道:“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民间对此事也是议论纷纷,否则在太子府着火那晚为何会有人在附近见到一个青面獠牙的巨灵。”

顾青荷顿觉不可思议,说道:“前太子无缘无故怎么会被恶灵诅咒?”

徐忆君道:“我才不相信什么恶灵诅咒呢,而且我听帮上年长的长老说过,前太子德行昭著,如说他被恶灵诅咒,许多人是不相信的。 前太子和先帝均被如今庆帝所害,这应该才是事情的真相。”

顾青荷想起元修明的处境,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每次见到他,他都是被人追杀,不禁心嘭嘭乱跳,喃喃道:“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徐忆君道:“皇家之事波云诡谲,我也不知道。不过自古以来权利之争,成王败寇,孰真孰假,谁又在乎。如若不是当时一位长老无意中救起了一名跟随前太子的人,只怕也不会知道这么多。如若我不是副帮主,他们又多喝了几杯,只怕他们也是不会一时兴起对我提及这些。”

顾青荷好奇问道:“那被救起之人现在何处?”

徐忆君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后来心灰意懒,云游四海去了。”

顾青荷感觉这些事情当真是离奇,又想到元修明命运坎坷,叹道:“这些事情常人真是难以承受。”

徐忆君也叹道:“帝王家的事情也许就是这样吧。风光的背后也许都有些不风光的事情。”

顾青荷也默默点点头,又问道:“只是这些与忠顺王是细作有何干系?”

徐忆君低头在顾青荷耳边低语了几句。顾青荷脸色一变,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地看向徐忆君,又摇摇头道:“不可能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徐忆君脑中又浮现出顾青荷对元修明关怀倍切的样子,心中突然一涩,说道:“你又怎知他不是这样的人?”

顾青荷心想自己确实不了解他,而且也觉得看不透他,被问得无言以对。

徐忆君道:“青荷,你是不是不希望他是……”

虽然他并没有往下说,顾青荷也明白他话中之意,微叹一口气,道:“我不知道。忆君哥哥,你说他可能为了报一族之仇,借助他人之手,这情有可原。可是这是通敌卖国,如若不慎,甚至会重燃战火,将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你我幼年见过多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弱小。我实在难以相信他是如此冷酷无情,自私自利之人。”

“我也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也许一切都不是我们想象的样子。”

顾青荷听罢果然转忧为喜,说道:“你说得对。我们不能不弄清楚就断定别人是歹人。我们还是要仔细再调查一翻,是不是?”

徐忆君见顾青荷满脸期待地看着她,心中酸楚,强笑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仔细调查一翻,这等大事又怎可轻易下定论。”

顾青荷听罢暗松一口气,说道:“好,如今我给他做护卫,你可需要我帮忙的吗?”

“哦?你愿意帮我?我还以为你非常不希望他就是细作,定然不会帮我。”

顾青荷说道:“我虽不希望他是,但如若他是,我也定不会维护他。忆君哥哥,你侠肝义胆,能心怀天下,我为何不能?”

徐忆君不料她竟能说出如此一翻话来,多年前大昌连连战火,他自小无父无母,颠沛流离,确实是心中曾许下过心愿,愿意尽毕生最大的努力行侠仗义,救危扶弱。

徐忆君一时不知如何说好,忽然握住顾青荷的手,说道:“好。”

顾青荷见他情绪突然激动,眼中散发着异样的光芒,脸微微一红,低下了头,说道:“我只是跟你学罢了。”说完,抬起眼睛,正碰上徐忆君赤诚热烈的目光,二人相视一笑。

过了一会儿,徐忆君道:“我们不说这个了,关于吊坠你可有查出什么来?”

顾青荷摇摇头,说道:“他们都说不知道这是什么。你呢?”

“我也是。”徐忆君摇摇头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天下之大,又毫无头绪。”

“先不必气馁,虽然天下之大不知去哪里寻访,但是你想,这京都九龙城乃是汇聚天下名师之地,我们再打听打听,定会有收获。”

顾青荷道:“你说得是。是我太着急了。那我们明日再继续探访。”

徐忆君笑道:“正是如此。”

二人离开店后,又说笑了一阵,顾青荷知道时间不早了,便说道:“我要回去了,虽然现在我出入不受管束,但我必竟是他的护卫,还是要尽量待在他身边较好。”

徐忆君脸上一阵阴云浮过,问道:“你就不能不做他的护卫吗?你还有我。”

“我现在有些不得已的理由。日后有机会,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徐忆君见她这样说只好无奈道:“那好。那你要注意安全。还有,你方才说不能不弄清楚就认定别人是歹人,这种想法如果在太平盛世或许无碍,可是如今虽非乱世,却也非太平盛世,防人之心不可无,知道了吗?”

顾青荷知道他说的有道理,而且是真的关心自己,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她边说边继续往前走,忽然回头对身后的徐忆君嫣然一笑,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说过,我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说完静静地看着他,嘴角边仍有一丝笑意。

徐忆君望着眼前这个女子,觉得她身上透出一种以前不曾有过的平静和自信。

这种平静与自信也给他注入了一股力量,心中不得不承认这个曾经自己觉得需要用生命来保护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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