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安节终于在差役的催促下又踏上了路程。
“先生多多保重!我此次如果逃过此劫,必去宁古塔赎你。”李桢一直送出老远,方挥泪作别。
已在高丽馆耽搁了数日,唯恐误了行期,差役更加快了赶路进程。一路翻山越岭,渡过松花江后,再行数里,终抵达前方一驿站。
此时,驿站中早有一人在此等候。贺安节见到此人,心中顿是一冷!
这人也是一身差官装扮,但贺安节深知他来自军中,是梁克用在漕台时旧部,此前在漕营里就见过他,此人形象虽不怎么起眼,但怎能躲过贺安节那双金睛。
“看来,梁克用又改变了主意!派人来途中了结自己,永除后患!”贺安节现在已远远不是担心自己个人的安危。梁克用既有此举,在家乡也必有动作,师傅和玲儿母子恐怕难逃毒手!
果然,这人把两个差役叫到门外,几人窃窃私语了一番。二人再回屋时,矮个子满脸堆笑,高个儿神情却不太自然。
矮个子生怕贺安节起疑,似不经意地对俩遣犯说道:“恰巧在这里遇到一同僚,也是去宁古塔公干,正好明日同路,此行也有个照应。”
贺安节更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这俩差役定是拿了好处,要在途中下手!那人就是奉梁克用之命,前来索命的恶鬼!
晚上,冯大夫酣然入睡。贺安节却夜不能寐,冥思苦想脱身之法。可刑枷附身,人为刀俎,纵有千般妙计也难得施展。前路未卜,只能见机行事,走一步看一步,多活一时算一时。
第二天一早便再起行,那人果然与他们一道同行。一行人各怀揣心腹事,踏过了坦途,进了一片山林,再前方就是被称之为‘鬼见愁’的乌稽林。
眼见天色渐暗,人丁稀落,路上随处可见人的枯骨及动物残骸,贺安节愈发感到自己心跳加剧。
再放眼望去,前方两山相压,陡峭崎岖,大木千章,参天蔽日。阵阵北风袭来,顿时松涛汹涌,飞沙走石,阴森可怖,不类人间。几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此正是夺人命的大好去处!
贺安节趁那几人松懈,偷偷和冯大夫低语道:“后来这人来者不善,他就是奉命来取我性命的!这一切皆因我而起,却不想要连累了老伯的性命!”
冯老汉听后吓得面如土色。
安节道:“不如咱们合力,和他们拼了!”
“这更加使不得!我本来就是冤枉,这岂不是罪上加罪?我家中那苦命的女儿更难逃牵累…”
贺安节深叹了口气,又在差役的驱使下,继续向死地逼近。
路中横现了一片泡泽,方圆数里,四处尽是淤泥,其上的蒿草已近枯萎,其下深不可测,这儿就是土人谓之色变的“哈汤”,不知曾有多少过客身陷泥藻,命丧于此。现已被人探出了一条曲折的羊肠小道,在其上覆着一块块木板,仅可供人通行,不容转侧并肩。
安节余光看到,那人和两个差役互递了一眼色,而后见那高个差役的手不由自主地探了探腰间的刀柄,看来,这片泡泽能省却他们好多麻烦。
矮子对贺安节说道:“请吧。”
安节冷笑道:“我一带枷之人,难观脚下,若是不小心栽了下去,麻烦可就大啦!不如你们一人在前引路,我随后前行,岂不稳妥?”
那后来的军士终不再沉默,怒斥道:“废什么话!让你走便走。”
安节瞥了他一眼,干脆往地上盘腿一坐,道:“你又不是解我的差官,凭什么跟我这样说话!若是想要我命,现在动手岂不最好,何必还要绕那么多圈子?”
军士正要动怒拔刀,矮子拦在前面笑盈盈地说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们只管押送你到戍地,咱们无冤无仇,凭啥害你性命?”
“哈哈,恐怕你们是要送我去那西边儿吧?横竖是个死,我犯得着挪窝吗?快动手罢,我今日成全了你们!”贺安节说完,便两眼一闭,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见这层窗纸已被全然捅破,矮子收了笑容,与后来的军士商量道:“这厮实在是哏得很。这里出乌喇未远,时有路人经过,我看取他性命也不急于一时。咱先忍忍,给他哄上了道儿再说!”
军士也觉他言之在理,对他说:“不过你可要小心了,梁大人说他这师弟诡计多端,一肚花花肠子,不得不防!”
“你就放心吧!即使他出得了这片哈汤,就算他有天大的能耐,也逃不过前方那“鬼见愁”。何况他还套着枷锁,还怕他跑了不成?”
矮子又换回一副笑脸孔对贺安节说道:“好,就依了你,我们一人在前给你们引路,他们殿后如何?总不能我们都在前面替你趟路吧,你要在后面跑了我们可担当不起。”
“哈哈,也真难为你们了!”贺安节挺身而起,一指那高个子:“我要他走前面!”
几人耐着性子依了他。高个子在前面蹚道,贺安节不远不近地跟着,后又有冯老汉紧随其后。余下两个官人在后面尾随,心中在想:“等一过泥淖,到了前面密林里,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
行到半途,贺安节见时不我待,抢先发难。他以迅雷之势奋力向前面那人撞去!高个差役正小心翼翼地蹒跚而行,经他这一撞,当即失身栽落到泥泽。
安节见已得逞,也不顾前路艰险,拔足狂奔。
矮子见同伴深陷泥潭不能自拔,快步上前欲救人。而那军士哪会顾及这些,他一把将挡道的冯老汉搡落泥沼,再跨过施救的矮个差役,手提单刀便奋力直追。
泥淖顷刻便没过那高个差役的腰间,他两手不停滴扑腾着,绝望地呼喊,却越陷越深。
矮子见伸手不能及,便捡起一根长枝,正欲探出救人,却一转念:“救他得费好半天功夫,那人犯跑了可不得了!莫说即到手的买凶钱打了水漂,自己也要被依律治罪。”
想到此,他将树枝调了个方向,挑起了落在沼上的包裹,那里可有赏赐的银钱。而后他便抛下同伴绝尘而去。泥潭中那人惊恐地瞪着血红的双眼,欲骂却已发不出声,慢慢地向下沉去,水面泛出了几个泡泡后又复归平静。泽地上,只剩那慌乱的冯老汉,揪住一了根藤枝,在拼命上爬。
贺安节已脱身泥淖,他身披行枷,脚踏崎岖,不顾一切地发足狂奔。奈何负重在身,外加大病初愈,一度跌跌撞撞。
回眼望身后两个追兵杀气腾腾地赶来,贺安节万分焦急。路遇一陡坡,他一跃从坡上滚下。滚落中腿磕到一块坚硬的大石,坡下刚一起身,左腿一阵钻心地疼痛,于是又强忍剧痛,一瘸一拐地扎入林里,身后旋即传来那二人的呼喝声。
“想必我今日终要葬身此处!”想起路途上所见枯骨,贺安节仰天长叹。眼前忽见一颗巨树,可容数人环抱,枝叶已干枯,侧方豁然开裂一洞,尚能容身。形势危急,也只能在此一避,即使被他们抓到,这也是一副天成的好棺材。“天为我安排得真是周全!” 安节一声苦笑,拖着伤腿,向大树迈去。
安节生于南方,不知这关外的深山老林里,有种叫“黑瞎子”的猛兽,天一入冷时,便会养的满身肥膘,躲到树洞里睡上一季的懒觉。
他刚一探进头,里面一黑乎乎,毛绒绒的家伙便发出一声瘆人的嚎叫。吓得安节魂飞魄散!忙返身而逃。
这是头带崽的母熊。护犊心切,性情更加残暴。它被人惊扰哪肯轻易善罢?随即从树洞中钻出,一心要咬死这个侵犯家园的不速之客,保护幼仔安全。
两名追兵也下了山坡,正一左一右向这里包操。忽听一声嚎叫,随后便是一瘸一拐的贺安节现身,身后却跟着一头黑乎乎的救兵!
黑熊见又有两人手持利器在此援手,果然是有备而来。“人类是何其歹毒!”黑熊愈发暴怒,它一掌拍出,贺安节猛一缩头,顿将颈上的枷具拍个稀碎,木屑横飞,安节被拍出几丈远,栽倒在地上。黑熊并未收足,竟自越过他,咆哮着向着那二人扑去。
见大事不妙,追兵瞬变为逃兵。黑熊看似笨拙,行动起来却似追风逐电,不消须臾,那兵官便被黑熊赶上,只能硬着头皮挥刀相抗。黑熊一挥巨掌,他便应声飞出数丈,头上的一团头皮连同发辫已抛向了九霄。刀锋只划破了黑熊的一只臂膀。
受了伤的黑熊更加恼怒,又将他扑在地上,大口一张,他那整张脸连皮带肉,也被舔了去,只剩下红瞎瞎一片。可怜他好似一人形玩偶,任黑熊叼着轮来甩去,上下翻飞,又连撕带咬,顷刻便失了性命。
黑熊已红了眼,不杀尽这伙歹人誓不罢休。它又长嚎一声,追向那矮子。
矮子早吓的脚软,他常年往返于这片东北山林,素知黑瞎子不吃死肉的习性。见已不能逃脱,索性趴到地上一动不动,屏住呼吸,企图装死逃过一劫。
黑瞎子上前嗅了嗅,见此人没了气息,唯恐其死的不够彻底,又一屁股坐在他身上,用力地敦了几敦,矮子顿觉身上骨头似散了架,口中一阵腥气上涌,他强忍住巨痛,一声不敢吭。黑瞎子终于放开了他,临走还不忘在头上淋了泡骚尿。
安节拖着伤腿一路反向逃去,已筋疲力尽时,见前方是一处断崖,俯身向下望,深千仞,一眼望不到底。他叹气间,见黑瞎子已一路呼哧带喘地奔了过来。
它似乎明白此人已深处绝路,竟忽地人立而起,近有丈高,胸前那轮洁白的弯月清晰可见,口里还滴淌着血红的垂涎,冲着贺安节不住地咆哮。
贺安节把心一横,奋力爬到崖边,纵身跃下…
一切终归于平静。矮子费力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浑身骨痛欲裂,后背的衣物已被扯成一条条。
他心下无比懊恼:“这下子全完了!”按大清时律,人犯若是逃脱,解差将被治罪,有的直接到戍地充抵人犯,况且梁克用的手段他也有所耳闻,就算得了衙门宽赦,梁克用也绝不会饶他。
自己谋财害命,又舍弃同僚,独吞赃银之事又全都被冯老汉看在眼里。不知那老家伙死了没有,要是传了出去,哪条罪状不够他吃上一壶?
他拾了刀,跌跌撞撞地向原路折返,回到了哈汤处,见冯老汉已从泥沼中脱身,正背靠一颗大树瑟瑟发抖。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心中杀念又起。刚走了几步,口中又是一腥,便倒地不起。当再醒来时,见冯老汉守护在侧,身上伤处都已敷上了山里的草药。此刻莫说杀人,就连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冯老头想取他性命都易如反掌。况且,凭自己所受之伤,若没人扶持,恐怕还没撑到宁古塔,便会死到这荒郊野岭中。
见冯老汉并无逃脱之意,他才放下心来。想必这老头胆小怕事,生怕逃脱后会牵连家人,便暂且放弃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他拄着一根枯枝,一路回到原处寻找,除了那已被啃的只剩下半副的骨架,哪有贺安节的影子?高处,还有一团发辫还挂在树梢上,他取了发辫揣在怀里。
他又寻到崖边,只见到地上一只遗落的鞋子,看来人犯已坠崖,他探头向下望去,崖谷深不见底,人犯必九死一生。现只有拿着那团发辫去衙门交差了,他与冯老汉一路相互扶持,两人踉踉跄跄地奔向宁古塔。
路上,矮子已想好了一套托辞: 一行人在林中遇到了黑瞎子,高个差役被黑熊咬死吃了,人犯被黑熊撵下山崖摔死,只有自己与冯老汉幸存。对前来索命的军士、以及在哈汤发生之事绝口不提。他以冯老汉性命及其家人相要挟,令冯老汉将这套说辞牢记,直至背得滚瓜烂熟方才放心。
贺安节跳落山崖,却没有摔死。他先跌落到一颗大树上,又随着枝杈坠落于地,当即便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来。挣扎着欲爬起,腿上又巨痛袭来。经这一摔,这条腿再遭重创,断骨已突破皮肉支离出来,创口还在不停地流血。
崖谷下面更是荒无人烟,贺安节此刻寸步难行,饥寒相交。远处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声,他仰望天空的星斗,绝望地哀叹,自己早晚成为野兽的盘中餐。再想起家中的亲人凶吉未卜,愁肠百结中又昏迷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梦到好像被背着一路颠簸。当醒来时,已身处一茅屋中的炕上,见四周挂着动物的皮张。
一当地猎户进山中狩猎时,发现了贺安节,见他尚有气息,便把他背到家中救治。
猎户独自生活在山里,远近别无人家。他以土法给安节处置了身上的伤口,对如此重的腿伤却无能为力,要去远处的镇上请接骨郎中。贺安节却唯恐因此暴露行踪,于是猎户只能靠着给牛马接腿的经验,在他嘴里塞了根骨头,硬生生将断骨复了位,又在他腿上绑以木板,草草处置完毕,贺安节早疼得昏死过去。
就这样,贺安节在猎户家里养伤,挨过了冬季,腿疾仍未痊愈,猎户给他削了根木棍作拐。安节心系家人安危,归心似箭,于是他便拜别了猎户,蹒跚南行。
他化名黄腊,沿途一路打听,终于来到了海边。他身无分文,便偷了条渔船,一路划向前山东。
第一次身处大海,不辨方向,又遭遇飓风,贺安节在海上漂泊了数日,随身的口粮早已吃光,海上寒风呼啸,腿疾复发,他又深陷窘境,几度濒死。终于有一艘渔船从对面经过,船上下来一好心义士给了他一个炊饼又灌了几口热汤,才缓了过来。壮士又帮他清理了疮口,指明了方向。
借着东风一路漂洋后,安节终于在山东抵岸。又是几经辗转,他潜回了苏州,在那里找到昔日一社友,这才得知家人的遭遇。恩师已不在人世,母子下落不明,贺安节悲痛欲绝。贺安节深知爱妻,她一定是带着儿子去关外找自己,便又心急如焚地折返回来。
他到了盛京,想起了庆安君,于是来到高丽馆。此时李桢已从朝鲜安然归来,他见安节已挣脱牵绊,又惊又喜:“先生真乃神人也!”
原来,在贺安节走的当日,李桢便按贺安节之计,在“帮子”中挑选了一相貌姣好的少年为其娈童。少年叫周春明,生的端庄秀丽,生带几分女相。因其出身卑贱,在馆中地位极其低下,常受下人霸凌欺侮,如今得了王爷的垂青,天降好事自然令他欢喜以极。此后,李桢便和周春明二人整日出双入对,食同席,夜同寝,如胶似漆。李桢除了整日与那小厮耳鬓厮磨,便是醉饮,无视旁人目光。
上天也够成全,王祖母冥冥中为了这个苦命的孙儿拼尽了全力,多苦撑了数月才撒手而去,为李桢的做戏争得了宝贵的时间。果然,庆安君在盛京所为被一纸飞书传回国内,对于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纵情声色犬马,又异常癖好的王侄,李淏置之一笑,再没了杀心。李桢回国后在祖母灵前痛哭了一场后,便又安然回到盛京。
李桢力邀安节留在馆中做他幕僚,贺安节只一心探寻妻儿下落,余下再做打算。
李桢在盛京广结善缘,人脉颇广,没几天便带回一个不幸消息:“一江南女子带着孩子千里寻夫,途径盛京时不幸病死,只留下一孩子孤苦无依,现已为大和尚函可所收养。详问之下,确定是玲儿母子无疑。”
惊闻噩耗,贺安节再如五雷轰顶。这一朝错过,便是今生永别!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为师傅和妻子报仇。
安节闻听函可其人,对其肃然起敬。但以在逃之身,恐怕再连累无辜,他便常在暗处关护着孩子。
但经不住爱子心切,他几度冒充香客,想与儿子接近,却被寺僧当作恶徒赶走。只能每日在寺庙周围游荡,哪怕能远远望上一眼。此时安节却意外地发现,还有人在打仁儿的主意,好在大和尚看护的紧,一时尚未能得逞。想必,是梁克用要赶尽杀绝,或是以儿子相要,迫使自己现身。
于是他怀揣钢刀暗中尾随,跟到无人处,一刀将那人捅死,从此确保了儿子的安全。
后来他又发现,函可好像已经有了警觉,带着怀仁离开此处,他才安下心来。此后,安节便藏匿在高丽馆中,做了李桢的幕僚,李桢欣喜若狂,视他为天降良才。
吴兆骞一行来盛京,宴集于高丽馆之时,贺安节就身处馆中。他于暗处见到挚友也流放于此,无比震惊。没想到吴季子一文士,竟也惨步自己后尘,心下百感丛生,却不便现身相见。
后来,他目送着兆骞牵着怀仁的小手上了牛车,心里万分感激。儿子从今往后便有了依托,宁古塔虽寒苦,但肝胆相照的兄弟,再苦再难也不会亏待仁儿,他向远去的故友遥相叩谢,泪如泉涌。
儿子有了着落,贺安节再没了后顾之忧,为报答李桢的知遇和收容之恩,贺安节全心为他做事。两人意气相投,又有共同的夙愿将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
那年在北古口,通过高塞的举荐,李桢成功地接近了顺治皇帝。贺安节得以亲手射杀了孙可望,可谓国恨家仇,一并报之。此后,他便一心在高丽馆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哪知终究还是遇人不淑,人算不如天算…
得知父亲生平际遇,怀仁心痛难耐。前辈们的口中的父亲,满腹经纶,侠骨柔肠。而眼前失散多年的父亲,满是沧桑,心坚似铁,一副神圣而不可侵犯。
怀仁问道:“爹,那些朝鲜使节何罪之有,我觉得他们死的未免无辜。”
贺安节沉吟了片刻,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以区区几个使节的性命,就能换来我汉家江山复兴,有何不可?你可知道,朝鲜与我邦一衣带水,对故明心怀眷恋,早有心驱除胡虏,却苦于力不从心。我此举正是遂了他们所愿,他们若知道自己死于大义,必会含笑九泉。”
怀仁道:“父亲可曾想过,那死去的朝鲜使节也有家人,也有父母妻儿,他们所承受之痛楚,和我一家又有何异?”
贺安节怒道:“混账! 孰轻孰重,你怎会如此含混不清!我大明江山惨遭酋奴践踏,山河破碎,与之相比,个人的苦痛,何其渺小!朝鲜既以‘小中华’自居,这乃其分内职责!如换为是我,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面对父亲不容置疑的语气,怀仁不敢再辩驳。但心中在想,父亲怎能将自己的一厢夙愿凌驾于别人生命之上?如此不择手段,其所作为和虏寇又有什么分别?那些枉死的使节家人,是不是也应该找你来寻仇?
贺安节似看出怀仁的心思,他极目远方,悠悠说道:“国事为大,世事终难以两全。以你年纪,远不知当年的抗争是何等的惨烈!你身在胡地饱受浸染,哪会与我辈一样感同身受?但你时刻不要忘了,你是个汉人!”
不知几时,魏乔已经来到了墓前,打破了父子间的沉寂:“现在好了,你们爷俩终于团聚了!”
贺安节问道:“最近李桢那边有何动向?”
魏乔道:“周春明又组织了一批人往乌喇那边去了。”
“哦?眼下离参季还有一段时日,他们今年怎么出动的这么早?”
“据关二爷那边的消息,他们好像在白头山一带摸到了张把头和参豆子的一些踪迹。想来,他们此番出动,定是又去抓人。”
贺安节道:“若那孩子落在他们手里,必死无疑!一定要抢在周春明之前找到参豆子。”
魏乔有些犯难:“可是咱眼下没有合适的人手,渔夫一走,更没人认识张把头。如今人人都在追杀,张把头已如惊弓之鸟,不辨敌我,哪会知道咱是来救他还是杀他?恐怕到时候跟咱也得拼了老命。”
怀仁主动请缨道:“我见过这对爷俩,当初我曾救了他们,老把头还送我一棵棒槌那!由我去最为合适。”
见贺安节还有些犹豫,魏乔劝道:“我觉得怀仁说的在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年轻人也应该多历练历练!”
“是啊,爹!就放手让出去吧,我大老远前来奔你,难道就为了整天泡在酒缸里,图那一生安逸?”
看贺安节不再言声,似是默许,魏乔重重一拍怀仁:“这次你把小宝也一同带去,你们小爷俩要多加小心,我在这边等你们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