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云稠,邪能不休。如今的黑木林,地脉尸气重聚,尸雾笼罩了整片黑木林,使之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海,人身在牛城高处,便可远眺林中朦胧景象。
而此番景象,可远比前几日壮观得多,只是尚无人察觉到其中异样。冥冥之中,一场更大的危机已然开始酝酿。
三日前,冥阳道人只身引开五只镇墓兽,并诛杀其三。而在其濒死之刻,亦受人救离黑木林。
再言冥阳,此人乃是五行宗冥字辈首徒,亦是传功长老灵动真人唯一的嫡传弟子,并受掌门灵枢真人重点栽培,故在门中身份地位颇高。
此人天赋异禀,十六岁便精通门中符术,二十岁便精通门中剑术,二十三岁便精通火系术法,遂在掌门的授意下,分别跟随掌门灵枢真人、副掌门灵璧真人、掌刑长老灵犀真人、岐黄长老灵芝真人修习水系术法、土系术法、金系术法、木系术法至今。
现下他二十七岁,纵然性格木讷,且看待事物过于“黑白分明”,可却是百年难得的五行奇人。正因如此,冥阳不善言辞,故寡言少语,此外《论语》中有记载:“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回顾他独自引来五只镇墓兽,首先考虑的是引来镇墓兽后其他人能够活下来,而不是自己是否能诛杀那些凶物,不言其他,仁者自有天佑。
此刻,冥阳身处于黑木林东南方三十里外的村落中,只是现下已昏睡两日。其栖身之所,不过是一件简陋的小木屋,屋内环境干净整洁,虽缺少一些应有之物,仍能使人倍感温馨。
此前生死博弈,道袍血迹斑斑自被拿去洗了,兵器、法器以及些许碎银置于桌面,碎银丝毫未少。
冥阳则被人换了另一套衣服,虽是粗衣麻木,却难掩其俊朗仪表。常言人靠衣装,冥阳纵然如此装扮,仍比他那马脸师弟俊俏,目前他昏迷两日有余,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这两日,冥阳受一位麻衣美女照顾,也算是红袖相伴。这位女子正是从黑木林中将他救回之人,若非存有渊源,又如何会只身犯险并照顾至今。
或许是关心之切,麻衣美女这两天不食不眠,终究是有些疲惫,于是左手托腮小憩片刻。细观之下,这女子一身粗衣麻布,但清丽脱俗的气质却是遮掩不住,明明是一位绝色佳人,可却要常年扮演一位衣着朴素的村姑。若是她身在汴梁,换一身华丽罗衫,那么足以使行走的年轻男子纷纷驻足。
《诗经·卫风》中有一篇名为《硕人》,其中有写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用这八个字来形容她再好不过,如此佳人,又怎能不引人瞩目?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女子缓缓醒来,但见她杏眼睁开,其眸清明,有感清澈如水。然而这水过于清澈,仿佛能令人看到下方无底的深潭,未知的魔力潜藏着眼底,亦潜藏在她的心底。
她凝视着冥阳的面庞,如水的双眸竟在一时间变得黯淡,随之又泛起了温柔的涟漪,似是想起了什么尘封已久的往事,又似寻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
思绪流转间,耳边传来了冥阳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她神识不再飘荡,随即双眸也恢复了那种清澈见底的状态。
冥阳醒来后,见所处环境有变,心知受人相救,故而起身开口:“我还没死是吗?是你救了我?”
“如你所见,不过身为伤员就不要说话了,这么虚,我去给你倒点水。”女子道。
话甫落,她起身走向木桌,从茶壶中倒了一碗水,同时向门外喊道:“义兄,他醒了!”
待女子给他喂完水后,一青衫客踏入木屋,此人便是麻衣女子的义兄。观其年纪,大概在三十上下;观其容貌,自是生得俊俏。
或是此地向来与世隔绝,青衫客未像多数人那般将青丝绑成一束,而是任长发飘散于肩,有一种灵动的美感,远观竟有几分像女子,可近看自会打消荒诞念头。
青丝如瀑,额心受刘海遮挡,狭长的双目透过发丝,散溢出温暖与冰冷两种气息,这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碰撞后便转瞬即逝,若非有百年功力之人,看不出此间端倪。
冥阳观青衫客面相,有感此人是人中龙凤,可不知为何这人的气场却是平平无奇。换言之,似是这青衫客在故意隐藏实力,这使冥阳一时间难以想通。
“你醒了?”青衣客开口,浑厚的声音却听不出语气。
“多谢相救!请问......这是哪里?我的......衣物呢?”冥阳边道谢边问,但难掩虚弱带来的中气不足。
“不必谢我,是小云救了你,否则现在你已经死了。此地世外村,闭塞不与外界通,西北方向三十里处便是黑木林。你那身道袍脏了,小云给拿去洗了,其余东西就放在木桌上,一件不少。我义妹小云照顾你有两天了,你要如何谢她?”青衣客道,语气不温不火。
“两天了?云姑娘,贫道真的......无以为谢。”冥阳闻言,连忙向麻衣女子道谢,随即又问:“但贫道有个疑问:不知姑娘是如何找到我的?”
“你可知有一种人具备天生灵能?我便是这类人,自幼便有天生预感,而且预知的事情也都很准,除了视、听、嗅、味、触五感外,这应该算作第六感吧!救你,也全是这第六感的缘故。只是这天生预感,倒不一定是福!”
“云姑娘抱歉,贫道只是......”闻言,冥阳一时语塞,心中所想不也知该如何表达。
麻衣女子见状一笑,嫣然一笑百媚生,就连自幼稳固道心的冥阳也不禁心头一颤。若换作意志不坚之人,此刻怕是已神魂颠倒了。不过,那女子的笑容中隐藏的悲伤,冥阳自不会看出。
而后,麻衣女子戏精附体,道:“我又没说要责怪你,道长小哥哥又何必自责。既然说到这里,我也不妨直说,我生于吕家村,小时候不懂事,预知到什么都会讲出,导致村里的人都把我当成了灾星,父母对我也十分嫌弃。九年前,正巧义兄途径吕家村,见我可怜无倚,又看出我有天生灵能,便有意带我修行,结果我被生父以五两银元卖了,好在义兄待我如同亲妹,后来在这世外村驻足,我也一并在此定居了。想来也是讽刺,哎!”
话甫落,麻衣女子双目黯淡,心底的不适似是要翻涌而出,可这番言语不过是她戏精附体的说辞。何况,吕家村已惨遭尸潮屠戮,早已死无对证了。
“抱歉,没想到你竟能与我讲这些。实不相瞒,贫道也是有天生灵能之人,五行俱全,以火术最为精通。寻常人有很多无知之辈,若不是你,怕是贫道早已沦为了尸群口中的血食。再次感谢救命之恩!”说着,冥阳欲站起施一道家礼,但身体过于虚弱导致他尚无法站立。
“别动!身为伤员,就要有伤员的觉悟,修养放在第一位!我义兄医术精湛,若不是他为你调配了汤药,怕是你还得再躺上几日。”
“感谢青衣兄!”冥阳此时已对二人信任,遂又开口:“在下冥阳,师承五行宗传功长老灵动真人,也是冥字辈首徒,不知二位如何称呼,还请告知。”
“荆九轩。”青衣客开口,依旧听不出语气。
“我叫云梦天,你可以叫我小云。”
麻衣女子道,冥阳只感其音宛若涓涓细流沁人心脾。
“贫道记下了,但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云姑娘可愿相助?”冥阳道。
“后面姑娘两个字可以去掉,不妨讲来听听。”云梦天道。
“好的小云姑娘,不是......小云!我想下该怎么说......”冥阳思绪片刻,又开口:“贫道有一个师弟,前几日在黑木林中走散,我很是牵挂,不知小云姑娘......咳,小云在林中救贫道时是否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
“你还真是......”云梦天有些无语,但还是告知当天情况:“那天我只察觉到你一人的气息,再说黑木林广袤无垠,我的第六感也有距离限制,并非是无所不能的,若是当时感知到你师弟的气息,也就一并救回来了。不过话说回来,你都遇到我了,你师弟或许也是吉人自有天相。”
“承你吉言!”说罢,冥阳腹中打鼓,此情此景下,他略微尴尬。
“小云,你去看看豆腐汤炖好了没,若是好了给他盛一碗,再给他盛一碗米饭,等他吃饱了我有话问他。”荆九轩似乎永远是一个语气,想来此人身上有着不少的谜团。
“知道了,义兄。”
说罢,云梦天走出木屋,待折返回来手中已多了一个托盘,豆腐汤与米饭置于盘中,此刻还冒着热气,有着说不出的诱人。
云梦天本欲喂冥阳用餐,不过被冥阳拒绝了,吃饭是他自己解决的,只是中途请云梦天帮他盛了一次汤。
待用过餐,冥阳稍微恢复了些体力,坐姿也变得端正了。
与此同时,荆九轩已行至其身边,问道:“冥阳道长,我与众村民入林寻你时,清晰地察觉出林子不对劲。如今黑木林起了雾,氤氲一片进不得行人,我想知道之前林子中你所看到的景象。”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得想下事情经过。”
冥阳描述能力着实拆强人意,若是正常对话无妨,若是讲述整件事情经过,很容易词不达意,因此需要提前思考并组织语言。他修行天赋极高,这般描述能力或许是其大智若愚的表现之一。
片刻后,冥阳开口:“不瞒荆兄,前几日途径牛城县,听闻吕家村惨遭僵尸屠戮......”
“你是说这附近的吕家村?”云梦天问。
“我没去,我也是听官道上的民兵们说的,这附近应只有一个吕家村。”
“哦,知道了。”云梦天眸中流露出一股迷茫之色,想来戏精附体的状态,内心也会随着角色带入而激流暗涌。
“因果使然,小云也别多想,让冥阳道长继续。”荆九轩道。
“你们这么一问,我的思路倒是乱了,我刚刚说到哪里了?我......是说进黑木林了?”
话甫落,荆、云二人有感头大,好在冥阳稍后重新整理思路,道:“贫道与师弟途径牛城县,从官道上民兵口中得知吕家村的事情后,便入城找了当地县令,然后与官兵穿过黑木林去吕家村剿灭僵尸,一路灭尸而去本极为顺畅,但行至黑木林腹地却发生了意外。八只镇墓兽突然窜出,官兵瞬间死伤过半,贫道与师弟只能自保,无奈之下,我只能以法宝金符将官兵护在一颗巨石内,之后独自引开五头镇墓兽而去,待行至东南方向,仅有三只跟随,于是我与之展开殊死搏斗,好在上天怜我!现在想起更觉得此事诡异,镇墓兽往往存于大型墓室之内,且作为圣兽镇压外来亡灵,这次活化成妖,蹊跷很大。”
“果然如此!这林中怕是要变天了,不想竟多了这么些脏东西。古语有云:‘黑猪渡河主凶祸。’近日乌云汇聚于顶,凝而不散邪气四塞,日月星汉受之遮蔽,凡间生灵受之涂炭,是为‘黑猪过天河’,又称之‘乌猪过溪’。此天象显露,凡间必生妖孽,恐不久会有大事发生。”
荆九轩说罢,流露出一副忧心忡忡之态,与先前古井无波的状态判若两人。恐怕他唯一担心的,唯有天下苍生。
“贫道不懂星象之术,但降妖伏魔是贫道的份内之事,我们五行宗也不会允许妖魔横行。”说罢,冥阳不禁问道:“听荆兄提及星象,似乎对星术占卜颇为在行,不知荆兄出自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多个领域涉及皮毛耳!”荆九轩淡淡道,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状态。
“但贫道觉得荆兄深藏不露,不像是平常之人。贫道会看面向,冒昧说一句,总觉得以荆兄的面向,不当只是一位隐士。”
“隐于世外村,享受祥和。教孩童识字为人,亦不失为功德。”荆九轩道。
“先生高见,是我目光狭隘了。”冥阳道。
“冥阳道长有伤在身,还需静养,这里就先失陪了。小云,照顾好他。”荆九轩道。
话甫落,荆九轩转身离开,飘散的青丝使人有感飘逸之美。此人性格内敛深沉,几乎不会对外界因素所动,可谓是城府极深,好在是友非敌。
“义兄,等我一下。”云梦天追了过去,并对冥阳回眸一笑:“我马上回来,等我哦!”
一笑夺魄,一笑倾心,云梦天的表情已深深地烙在了冥阳的心海中,令之神识一颤。好在冥阳道心稳固,且根基深厚,所以不是轻易能被魅惑之人,若是那类人,云梦天心底也不会对之青眼相加。
纵然如此,冥阳仍心生涟漪,不禁思揣道:好奇怪,突然觉得心跳加速,脸还有点发烫,莫不是我过于虚弱导致内息紊乱互冲?也不对,若是那样我会痛晕过去。这种症状是什么呢?
荆九轩与云梦天身在木屋外,他们的角度可将这世外村尽收眼底。
世外村依山而建,燕山修养的木屋是云梦天的居所,亦是村中至高点,毕竟云梦天是世外村的先知,身份地位很高。
云梦天居所之下,便是荆九轩的居所,他是现任世外村村长,兼任教书先生。再往下是学堂,然后才是其余民居。而相对柳绿村的景色宜人,世外村高低不一楼梯般的建筑排列也算得上是一种别致景观。
半空中,黑猪聚顶带来的的强压感使人心中不安,远处氤氲不定的尸气迷雾似乎又在酝酿另一场惊天阴谋,只是荆九轩与云梦天二人视之如等闲。
这二人皆深不可测,其中云梦天戏精附体所编撰经历自然不可当真,只是她对冥阳的关心却是真真切切。
荆九轩是化名,云梦天是本名,二人是旧识,相识时间可追溯至几百年前,并非云梦天戏精状态下所说的九年。自二人于世外村落户,一直以兄妹相称,有好事村民一直想撮合二人,但二人均无动于衷,只因俱心有所属。所谓男女间纯粹友谊,或许莫过于此。
荆九轩手微抬,一股无形气罩包裹木屋,他这才开口:“现在说话他听不到了,那道士可是你要寻之人?”
“目前不好分辨,他的容颜与星河一致,只是不知体内怎会有如此的浩然正气?这正气太强,我分辨不出魂魄。”云梦天道。
“传言长白山腹居住着天冥族人,这些天冥族人的眼睛拥有特殊的能力,不过前几年我外出遇到过天冥人,说是他们很多人都逃出去了,好像是正宗被灭族了。虽然有些遗憾,但人间也隐居着不少天冥人,我想找到他们的尊者,帮你看穿这道士的前世应不成问题。可为兄不得不提醒一句,这道士为五行奇人,对妖气察觉敏锐得很,而且对妖似有成见,你千万别把脖子上的玉坠弄丢了,否则妖气一显,恐怕就很难了。切记!”
“谢谢义兄,你最好了。”
云梦天闻言对荆九轩甜美一笑,清澈如水的眸子中似有似无间闪烁出一缕亮光,她催动了魅惑之术。然而,荆九轩体表只是泛起一阵波纹,便又归于常态。
“胡闹,不许有下次了。”荆九轩语气如旧。
“义兄我错了,若不是你心智坚毅,我又怎敢乱用?话说回来,我刚才几度轻微魅惑星河,他也是无动于衷的,想想还有点小激动......”说着,云梦天的脸颊居然浮现出一抹红晕。
“行你当行之事就好,女孩子矜持些,受不了你。”荆九轩说罢,转身准备回自己居所。
“好了,后面我不在你面前秀就是,嘻嘻!不过说正事,黑猪聚顶后,你在这村子设的结界已经弱化了,恐怕再过几天便会瓦解,到时候僵尸就会威胁到这个村子。”
“知道了。放心,有我坐镇,那些僵尸进不来。我只担心那乌猪过溪诞生的妖孽,其余均不放在眼里。”话甫落,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个极具美感的背影。
“义兄,这个罩子撤了啊,不然我怎么回去?”
“一炷香后,法力自会消散。还有,既然是伤员,休息最重要,你确定他是那个人,想再续前缘,也得等他完全康复的。”
云梦天闻言,虽有不满,但也知道荆九轩的确是为她考虑了,所以也就耐心的等着时间到了方才回屋。
半空黑云如涛,天象‘乌猪过溪’似是在挑衅这两位不世大能:黑云遮天连绵百里,遮蔽日月星汉之光,阴邪之气遂于人间不断滋生,使妖孽邪祟趁机壮大实力。待黑云散尽,将诞生一绝世妖魔扰乱人间,这必是一场生灵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