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荷醒来后见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床上,日间发生的事情慢慢浮现在眼前,脑海中又想起那个同元修明举止亲密的女子,眼泪夺眶而出。
“想必就是她了。是了,她是元修逸的表妹,必定也是身份贵重。何况那女子花容月貌,我一个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她慢慢地坐了起来,又想到杨盼儿,心道:“同他在一起的女子,都是这般美丽高贵。而我呢?”
她摸摸自己的脸宠,满是风霜;又看看自己的双手,掌上都是茧,突然觉得自己愚蠢可笑,这时才意识到她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晚二人共坐窗前的时光也不再觉得美好,只觉羞愧难当。
“自己如此痴心妄想,只会让他耻笑而已。”如此想来,顾青荷又悲从心来,眼泪又湿润了双眼。
她又想,就算不是身份地位悬殊,现如今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想这些事情?先不论生幽泉不知生之有时,只知死之可待,自己身负深仇大恨,前路未知,怎可妄谈儿女私情。
她摇着头,说道:“顾青荷呀顾青荷,你处境如此,竟还为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儿女之情要生要死,好不知羞。”
心念闪动之间,她突然觉得心口的疼痛不再撕咬着自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头脑不再混沌,浑身轻松不少,于是从床上起来,推开窗户,一眼便望见了窗外远处的浮光亭。
再见这浮光亭,她的眼中不再有波澜。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人,丫鬟模样。她见顾青荷已醒,高兴地说道:“姑娘醒了。等王爷和江公子回来,奴婢就去禀告。这里有参茶,是王爷特地吩咐奴婢为姑娘煎熬的。姑娘快喝点吧。”
顾青荷道了声多谢,走到桌旁,坐了下来,问道:“ 王爷不在?”
那丫鬟道:“是啊。出门约一个时辰了。姑娘你先休息着。奴婢告退。”
顾青荷看着眼前的参茶,心中苦涩:“看来我在他心中到底是无关紧要。”
虽然她已自己想通,真要接受这个事实,心中难免还是伤心,胸口又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独自一人闲庭信步,来到一坐假山石之后,靠在一块大石旁坐着。
她想这里位置隐秘,应当不会有人发现自己,便任由泪珠像断线的雨滴一样落了下来,哭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脚步声,她一惊醒,见月已中天。
突然传来一人的声音:“找遍了,没见到她。”
“是江流川。他在对谁说话呢?”顾青荷的心突地猛跳了一下。
果然听到元修明说道:“难道她又走了?”声音中竟有几份失落。
顾青荷暗想:“莫非他是不希望我走?”
只听江流川道:“她武功不弱,想必在外面无碍。你不用担心。”
元修明道:“谁说我担心她了。只是她即奉命来保护我,竟三番两次不辞而别。生幽泉教出来的人,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顾青荷听罢大惊,心道:“他竟知道我是生幽泉之人。为何他知道?又为何不对我明言?”
她突然想到元修明既是杨盼儿的知已,必定是有凤来仪的常客,紫凤凰又岂会不认识他。
难道他也是生幽泉的人?那紫凤凰为什么不对我言明?莫非他是生幽泉的敌人?
她越想越是惊疑,脑中又思索起来:“他到底是何时知道的?从我第一次接触他吗?那一路上难道都只是试探?”
她觉得这才能解释为何那次他二人回京都的路上,他对自己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原来是另有目的,心中的苦涩如浪潮翻涌,叹道:“顾青荷呀顾青荷,你现在明白了吧?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她心中不再有期盼,反而能坦然面对元修明,便从山石之后转出来,说道:“谁说我走了?”
元修明和江流川先是一惊,待见是顾青荷时又是一喜。
江流川道:“顾姑娘,你身体并未完全恢复,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小心再受凉。”
顾青荷知江流川言语关切,又喜他为人豪爽,光明磊落,感激地笑了笑,说道:“多谢江公子。在下习武之人,已无大碍。”说罢转向元修明问道:“你知道我是生幽泉的人?”
元修明从未见过顾青荷如此直白的直视自己,觉得她今日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先是一愣,却又不知道如何回答,皱眉不语。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生幽泉的人?”顾青荷又问道。
江流川道:“生幽泉派来的人不在少数。不瞒姑娘,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更何况是他?”
顾青荷心想:“果然如此,原来上次见面他就已经知道,那一路上果然是试探。难怪他始终不承认自己就是当年风雨之夜破庙中的少年。”便说道:“即如此,你们为何……”
“为何不拆穿你?”江流川笑道:“你对我们并无恶意,何况咱们又是老朋友。不是吗?”
顾青荷抬头,目光与江流川相接,只见他双眼明亮清朗,相信他并没有隐瞒自己,也明白他指的是多年前那个夜晚,心下突然对他多了一分亲近,笑着点点头,又说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二位指教。”
她看看江流川,又看看元修明,继续道:“不知忠顺王与生幽泉是什么关系?”
元修明突然抬眸看向顾青荷,微眯的眼睛锋芒锐利,顾青荷心中一惊。
江流川笑道:“顾姑娘,我们与生幽泉是什么关系你日后自然知晓,请恕我们现下不便告之。但是顾姑娘既然是奉命保护公子,现下是敌是友应该暂有分晓吧?”
顾青荷看向元修明,见他神色还是一如即往地冷峻,心道:“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又何苦逼问。何况我只是奉命保护他,关于他的事情我又有什么资格知道。”她黯然一笑,点点头。
元修明的声音响起:“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顾青荷苦笑一下,摇摇头。
“那就回去休息吧。流川,你也回去休息吧。”
江流川应了一声便先离开了。
元修明看向顾青荷,只见她仍低着头,神情萧瑟,脸色憔悴,月色下独影孤形,心中一软,走上前,拉起她的手,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他如此温柔,顾青荷心头一颤,暗道:“他如果一直对我如此,我纵是死了也是幸福的。可是……”
她心头一痛,眼泪便要出来了,暗恨自己无用,又总是喜欢胡思乱想,挣脱了他的手,说道:“王爷先请。”元修明见她如此冷漠,缓缓放下手。
顾青荷见他始终不言语,心道:“我又希望他说什么呢?我又能说什么呢?”转身便欲离开。
元修明道:“等等。”顾青荷停住了脚步。
只听他说道:“如果你心中有话要问我,你问我。我,我都告诉你。”
顾青荷心道:“你是忠顺王是我今日无意中知晓;你知道我是生幽泉的人,却从未对我言明,也是我今日无意中知晓;你明明是多年前破庙中生死相护的少年,你却说不是;你明明有婚约在身,就不该,就不该……”念及此,顾青荷的身体已颤抖起来,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好在是夜晚,又背对着元修明,她轻轻擦去眼泪,说道:“我没什么好问的。生幽泉的人,从不过问不该过问的。王爷请放心。”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修明怔怔地看着顾青荷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一阵冷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长叹一声,扶着山壁,在身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垂着头,一言不语。
当晚,顾青荷回到房中,一晚上恶梦不断,溪云山庄,光华寺,生幽泉,赤冠蟒都不停在她梦中闪现,第二天竟头晕脑胀,浑身疼痛,她想是因为夜间未休息好,不以为意。
元修明见她脸颊潮红,探她额头,竟然火一般的烫。原来她日前已感风寒,那晚又不小心水边石头上睡着了,再加心情郁塞,竟风邪入体,病情加重。就这样,又在忠顺王府休养了几日。
这一日她感觉身上酸痛减轻了,便准备穿上衣服出去走走。谁料竟找不到自己的行李。
等到这几日陪伴着她的丫鬟进来时,她问道:“环儿,我的包袱呢?我的衣裳呢?”
环儿来到一个柜子前,打开柜门,端出一个托盘来,上面放着一套衣裳。
她说道:“王爷几日前便已备好,只是姑娘这几日一直在房休息,没有用上。今天天气好,姑娘是要出去走动走动吗?”
顾青荷一看那件衣裳,白缎罗裙,上面绣着一株荷花,一片荷叶,荷花亭亭,荷叶清雅,倚傍相生。顾青荷一看就十分欢喜,说道:“多谢环儿姑娘。”
环儿笑道:“谢我做什么。这是王爷特意为姑娘准备的。姑娘,王爷似乎对你关心得很。每天都要来好几趟。”
顾青荷淡淡地说道:“多谢你们的关心。也许是因为我曾救过他吧。”
环儿睁大眼睛道:“那姑娘是王爷的救命恩人。 奴婢以后就更要用心的伺候了。”
顾青荷微微一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你先下去吧。”
环儿道:“还是我奴婢陪着你吧。你初来王府,有些不熟悉。王爷让我好生照看你。”
顾青荷性格淡泊,非喜欢之人,便不欲与之相伴,以免相顾无言。她笑道:“不用担心,我乃习武之人。身体素来强健,此次风寒都是一时大意。”说罢穿上衣裳,走到户外,想找无人之处,施展筋骨。
她已形成了习惯,每日必要练功,怕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她走着走着,突然一阵花香飘过来,不远处墙边几枝桃花伸了出来。
她沿着石径走了过去,见有一扇门,走了进去,发现竟是一片小桃花林。
桃花满院,白中透红,像团团红霞。数不清的花瓣洒落在青草地上,半空中也有三三两两的花瓣正悠悠扬扬地飘落下来。
顾青荷精神为之一震,见四旁无人,又怕长鞭挥洒伤了桃花,便随意拾起一支树枝,挥舞起来。
她一时兴起,全然忘了练功,树枝指向一片正要飘落的花瓣,向上一挑,花瓣倏地又向上飞去,接着又挑向另一片正要掉落的花瓣,如此反复,数不清的花瓣在空中不停旋转,她越舞越快,在花间穿梭跳跃。
突然一阵拍手叫好声传来,顾青荷吃了一惊,身形立时一顿,收住树枝,立在那儿,漫天的花瓣在她身边飘飘扬扬纷纷落下。
顾青荷寻声望去,竟是元修逸。她微微一笑,朝他拱手一揖,又见他身旁站着一女子,心中不禁赞叹真是一位绝色佳人,让这一园桃花都黯然失色,正是那与元修明举止亲密的女子。
她心中升起一丝苦涩,朝她微微一笑。
元修逸早已走到她身旁说道:“妙!妙!妙!真如花间仙子!姑娘今日一袭白衣,当真是映雪逐花飞,飞花流回雪。舞得好,舞得好。”
顾青荷脸一红,说道:“二公子说笑了。”
元修逸上下打量道:“你就应该穿这样颜色的衣裳,总是一身黑衣,显不出你的柔美了。”
顾青荷第一次听别人这样称赞她,浑身好不自在,又见元修逸一片真心实意,道了声多谢,眼睛却情不自禁又看向他身旁那女子,却见那女子眉眼含笑地望向自己身后。
顾青荷回头一看,身后不远处正站着元修明,一袭月白云纹服,神色慵懒,立在桃花树下。
她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顿时脸颊飞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