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元修明见顾青荷与元修逸携手而入,举止亲密,又想到她与徐忆君,心中想道:“这个女人果然轻浮无行,见一个便爱一个。”
他瞥见前日放在一旁的苦茶,便将新鲜的绿茶改成了陈年苦茶,又以言语提示自己心中的不满。
可顾青荷哪里懂那些,只是真的觉得此茶虽苦,却有苦尽甘来之意,便实话实说。
元修明不料顾青荷竟说此茶不苦,只道她也喜欢元修逸,便说出了那翻话。
真是男人别扭起来比女人还要别扭。
他没想到顾青荷竟吐血昏晕,当下懊恼万分,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肯放下。
见太医久久不来,突然想起自己的紫金丹。那是他的师父沧澜真人花了数年心血,搜寻各种名贵草药而成,极难熬制。
他少年时被嘻哈二老捉住,折磨半月,内功尽失。
沧澜真人特意请名师熬制此药。他放入一颗到顾青荷嘴中。岂料顾青荷双齿紧闭,不由得大急。
这时身后声音响起,见是何太医来了,他匆匆起身让开。
何太医连忙为顾青荷把脉,过了一会儿,说道:“这位姑娘应是多日劳累,思虑过甚,又有轻微的风寒之症。加上受到了一些刺激,气血郁结,才会吐血晕厥。待下官开几幅药,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元修明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速去开药煎好,着人送来。”何太医答声“是”,便躬身退下了。
江流川在旁好奇道:“她受到了什么刺激?”又见元修明神色有愧 ,又想到方才情形,便明白了八九分,叹道:“我见顾姑娘也是一个什么事都爱藏在心里的人,你也是一个什么事都爱藏在心里的人。你们二人如此这般,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是一个男人,你如果真心喜欢她,就应当面说清楚,现在还来得及。”
元修明剑眉竖起,高声道:“你休要胡说。”说罢,又像是什么东西将他满腔怒气抽空一般,低声说道:“就算喜欢又怎样。我终是要娶安阳的。”
江流川听罢也沉默不语,过一会儿他说道:“安阳虽顽皮任性,对你却一往情深。”又看看躺在床上的顾青荷道:“我见这姑娘对你也有些心思。”说着无奈地摊摊手,叹道:“只怕日后不知还有多少情债。唉,这些好事怎么都轮不到我头上。”
元修明见顾青荷迟迟不转醒,怎有心思同他玩笑,便说道:“你去催催为何药还没送来。”江流川正想离开,让他二人单独相处,退下了。
房中静悄悄一片,可是江流川方才那句话却一直在他脑中徘徊“安阳对你一片情深,这姑娘对你也有些心思。”
他又何尝不知这些。当年不知是谁将自己的身世泄露出去,他与江氏父子在大昌和南姜时常被人追杀。
元修明决定兵行险招,在民间大肆渲染前太子德行昭著,却无辜枉死,至今真相不明,导致紫微星不正,天降灾难。一时间民众意论纷纷,大昌帝为了顺民意,四处寻找前太子遗孤,召其回九龙城。
元修明就这样堂而皇之入九龙城。可也有人不愿意他进九龙城,他们为了躲避敌人追杀,兵分几路从不同方向入九龙城,混淆敌人视听。
不料自己一路上不断遇到强敌,在即将入京都之时,就仅剩自己与江流川。谁料还遇上了恶行远播的嘻哈二老。
破庙之中,他永远记得当时内心惊恐万状,却陡然见到一双眼睛明澈无瑕,静若流水,他整颗心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顾青荷,更没想到她竟以死相护。虽然后来还是受制于嘻哈二老,历经一翻险阻才重回九龙城。
到九龙城后,如若不是安阳的任性“庇护”,只怕他已多次遭到衡王的毒手。
大昌帝赐婚他二人,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破庙之中,那双似是来自星空的双眼,他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大昌帝的赐婚,惹得大昌帝大怒。
那时的他虽然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可他还是接受了这桩婚姻。他承认自己是为求自保不敢树敌,又确实存有私心,想用安阳作为护身符,争取安阳之母长乐公主的庇护。
他心里也时常问自己:“安阳虽任性,却对自己一枉情深。可是自己却为何迟迟不想与她完婚? 当真只是因为她的身份?”
元修明看着眼前之人。 他没想到后来又重遇她,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来自溪云山庄,他二人不得不又被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二人之间的种种又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喃喃道:“那你呢?你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他见顾青荷微皱眉头,伸出拇指,在她眉心之间来回轻轻抚摸,顾青荷的眉头慢慢平展开来。
元修明嘴角露出微笑,轻声说道:“是了,这才是的。你为何总是蹙着眉头?是为溪去山庄之事,还是,还是因为某人?”
元修明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握着顾青荷的手,说道:“无论如何,今日我气你,是我不对。你快点醒来。”
“醒来便又如何?”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元修明吓了一跳,知是江流川,皱眉说道:“如此偷听别人说话,有失江家风骨。”
江流川笑道:“我是光明正大的听。谁知道你现在竟连别人走路的声音都发现不了。”
元修明挥挥手道:“把药拿来。”一边扶起顾青荷轻轻地靠在自己身上,端过江流川递来的药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药,笨手笨脚地溅在了衣裳上,他却毫不留意。
江流川第一次见他如此紧张一个人,也是第一次给别人喂药,看着他二人,忽然说道:“你知道吗?当日你生病了,她也是这般守着你,一勺一勺的喂你药。”
元修明浑身一震,胸口一热,心中愧疚更胜,不过一转念却说道:“可能她对谁都是如此。”
江流川无奈地叹道:“好吧。你如果能这么想也好。毕竟你与她日后是敌是友也未可知。”
元修明听罢双眉紧锁,不再言语,将药送入顾青荷口中。谁知药到嘴边,竟又流出来,一分都未流进她口中。
元修明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去找何太医。”江流川话未说完,人已在室外几丈远。
元修明焦急地等着,再看顾青荷,这才发现她脸上竟瞧不出半点生气,不由得心下大慌,握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紧。
不一会儿,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间,何太医已被江流川连提带拽地带了进来。
何太医刚要行礼便被元修明阻止,忙趋步上前给顾青荷把脉。
过了好一会儿,何太医始终不说话,脸色阴晴不定。
元修明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何太医躬身一揖,小心翼翼说道:“回王爷,下官也觉得奇怪,这个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可是脉象弦涩,浮滑无力。似乎,似乎……”
元修明忙道:“似乎什么?”
“回王爷,她身体并无大碍。不进汤水,虚弱无力,似乎是,她自己并无求生之念。”此话一出,元修明和江流川都大吃一惊。
元修明急问道:“何太医,求你务必想想办法救救她。”
谁知何太医摇摇头道:“医病容易医心难。可能是这姑娘心中有急难过之事,一心求死。”
元修明以为无望,如当头一棒,眼前一黑,竟一个踉跄站不住,幸被江流川一个把扶住。
何太医忙道:“王爷莫急,并不是无药可医。”
元修明大喜,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抓住何太医的手道:“太医请明示。”
何太医笑道:“无需多难,她只是有求死之念,不愿意醒来。只要能进药水,不多日必能转醒过来。”
元修明问道:“可有良策让她进药。”
何太医躬身道:“属下无能,目前暂无良策。”
元修明见他神色闪烁,似有隐瞒,说道:“何太医,难道有何难言之隐?”
何太医稍一沉吟后道:“虽有一法,但是非配偶不得行之,否则有损姑娘清白,这不是毁其一生吗。故说暂无良策。”
元修明先是一愣,片刻便明白了是何意,脸一红,低下头沉默不语,良久,抬起头来时,何太医已然离开。
江流川睁着个大眼睛看着他,憋着笑,神情滑稽。
二人目光相触,元修明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又低下了头,满脸通红。
江流川何等聪明,说道:“这有何犹豫的,与她性命相比,区区礼节,孰轻孰重,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见元修明还是低着头默不作声,说道:“你如果有为难,那就我来。我倒挺喜欢这个姑娘的,不介意娶她为妻。”说罢便走向床边。
元修明连忙上前一步拦住 ,大声说道:“你,你先出去。”
江流川嘻嘻一笑,当下默默退出,将门关上。
房内只剩下元修明和顾青荷。
他犹豫再三,最后下定了决心,来到床边,端起药碗,拿到嘴边,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并不咽下,俯下身体,与顾青荷脸对脸,唇对唇,片刻之间便要碰到。
他顿时满脸火辣辣,心砰砰乱跳,但是性命攸关之间,岂可胡思乱想,便闭上眼睛,双唇相对,将嘴中的药一点一点地喂到她的嘴中。
他见药一滴未洒,心想果然有效,便如此这般,直到一碗药全部都喂入顾青荷嘴中。
药喂完后,他坐在床边本想等着看看顾青荷是否能醒来,谁知全身浑身燥热难受,胸口似乎透不过气来,便索性出去透透气。
傍晚时分,顾青荷果然悠悠转醒。原来她在昏迷当中,确有求死之念。
多年前山神庙那一眼之缘,少年元修明便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不知道自己早已情根深重。
再又见到他,竟欢喜无比。一路上他虽对自己时冷时热,以为他心中多多少少有自己,就那一点点也足够她欢欣雀跃。
可没想到在元修明眼中,自己竟是如此不堪,只是一个举止轻浮,身份不明的江湖鄙人。
又突然得知他竟已有婚约,一颗心如受雷霆万击,支离破碎。
又迷迷糊糊见他正与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携手而行,二人都笑眼盈盈。更是觉得心灰意冷。
突然间觉得这世上一切都不值得自己眷恋。仿佛置身于一个冰冷漆黑的深洞,身体不断地往下沉,她竟丝毫不想挣扎,由着自己的身体不住往下沉,向下陷,心想:“如果就此死去,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人活着真是一件累人的事情。不知黄泉之下,是否也是那般黑暗冷酷。”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父亲,伯父,婶娘和弟弟,徐忆君,徐爷爷,船公爷爷,以及溪云山庄所有人出现在她眼前,他们如何哀求自己要替他们报仇,他们又是如何出生入死保护自己。
顾青荷不禁心惊肉跳,冷汗涔涔,心中万分惭愧道:“溪云山庄真相未明,大仇未报,爷爷和船公爷爷为我枉死,柴火哥哥也陷些送掉性命,我竟在此儿女情长。”
想到此处,便觉得活在世上纵然万难,自己也不能随意求死,挣扎之间,晃晃悠悠,顾青荷慢慢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