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万幸的是，我系了安全带。”秦临感慨道，“这也多亏王叔。”
“叔真好。不过他也像你那么唠叨，你不觉得烦吗？”
花千语晃腿，碰了他一下。
“唠叨？不，和你想的不一样。我记得系安全带是因为，去见王叔最后一面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他要是系了安全带多半能活下来，甚至不会落下什么残疾。唉，王叔用生命给我上了最后一课，我怎么能不牢记呢！”
“……我就不该问。”
“所以你以后一定要……”
她立即打断，“我一定把这事放在心上，别说了，以后也别说了。就算哪天我真没系，你不要说话，直接帮我系上不就好了？”
“你思考出来的对策真奇怪。那不说这个了。李书成她老婆就没系，结果在车侧着滚圈的时候撞得头破血流。不过她家那车是真棒，都那样了，那车门也没卡死，给我用脚踹开了。
“然后我直接跑下车，除了走不稳路因为腿一直抖，屁事没有。我赶紧又打了急救电话，想着把她老婆给拖出来。结果我还没动手，她直接爬了出来。那啥电影你看过吗？就从电视机里爬出一女鬼，卧槽当时场景比那更瘆人，她满头鲜血瞪着眼睛从车窗里爬出来。
“我不敢去拉她。她爬出来后立刻就晃晃悠悠地往李书成那边跑，我车也在那边，所以我跟了过去。结果她跑了不到一半就摔路上，就在马路中间。
“于是我看见了李书成一个奇怪的动作，当时还觉得没什么，但是之后回想起来相当奇怪：他直接丢下抱着的那小姑娘，然后跑过来把他老婆抱到马路外边。我打个比方，你手里捧着一大摞书，然后忽然看见前面倒着一个人，你会怎么办？”
花千语张开手，试着模仿这个场景，“我会把书放在一边然后扶她。”
“如果这个人满头是血，明显重伤呢？”
“……我还是会先把书放一边，毕竟那堆东西会挡住我视线，我可能是看错他的样子了。这样会不会太……”
“一点不会，这太正常了，而且对个人来说这更合理。看到远超意料的情况突然发生，人必然会先怀疑自己的感官，这也算是生活带来的一种惯性。所以立马要做的是确认情况，这种视线被部分遮挡的情况更是如此。
“那如果，你无需确认，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你的亲人呢？”
“直接把书丢了啊！”
“李书成当时的动作，就非常像这种情况。”
“等等，就算他是这样，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这也是人可能做出的选择，更何况，他女儿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啊，他去救还有救的人不是很合理吗？”
秦临哼了一声。
“谁说她女儿死了？”
“你说的啊。你说他害死了自己女儿，然后你在车上就看到他抱着女儿哭，而且之前她身旁躲着的人还有枪。难道她没死？那李书成害死谁了？另一个女儿？”
“我必须提醒你，在我跑路的时候，那小姑娘还在哭呢。她当时除了没穿衣服以及那部位有血迹，背面可没有任何创口。”
“那种时候你观察得还挺细致……”
“龌龊！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她只是个15岁的小姑娘。我要去救她总不能闭着眼睛救吧？”
“你的意思，李书成抢车是为了赶在你们前面？那也不一定啊，也可能是拿枪的人在你走后杀了她。”
“对，你说的没错，但是请再想想李书成当时把她老婆从路上拖走的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花千语思索着，将一缕头发撩到耳后，然后在指尖打卷，“他看到自己老婆受重伤就去救她，这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看到，等等……”
“这就是让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这至少说明了三件事。首先，他看到了他老婆。这又有一个问题，他是什么时候看见她的？试想，不管当时那女孩死没死，李书成抱着她，会痛苦，会悲愤，对吧。不仅有这些情绪在扰乱他的思维，眼泪本身也会遮挡视线，不是吗？更何况，在那种心情下，对外界变化的关注度应该会大幅下降，甚至无限接近零。”
她点头，无言。
“所以，李书成，真正有可能注意到他老婆的时候，只应该是他家车开始翻滚，不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存在强刺激情况的时候。他应该在车停甚至还在滚的时候，就往他老婆那边跑，否则说不通。
“因为，如果在车翻前他注意到车，难道他是一边抱着女儿哭，一边思考哪辆车是哪个二货在开，车里的人死没死？或者他认出是自己家的车，为什么又毫无行动？他可是在她老婆鲜血淋漓倒下的时候，才立即行动。
“唯一可能的解释是，他抱着女儿悲痛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因为超高的熟悉度，认出那个满头血倒下的人是自己老婆，当然这里存在可能，可以从衣服上辨识，立马像丢垃圾一样，抛下刚刚抱着嚎啕大哭的女儿，飞奔过去救老婆。
“你觉得合理吗？”
花千语叹了口气，“你这么一分析，确实有问题，时机不对，李书成必须一直注意着他老婆的动向，不然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明白了这个，那就应该能再想清楚剩下两件事。一是，李书成对他老婆真的很在意，关心则乱；二呢，他对自己女儿的感情相比之下就寡淡很多。这件事，本质上也是之前我提出了非要牺牲一个，他会选谁以及对应理由的原因。当然你也可以怀疑这段是我编的。”
她眉毛一扬，“我相信你，而且这种事你没必要编故事。”
“那不一定啊，就像之前车里，要是我没打岔稍微分析一下，你会说实话吗？肯定会略去或者编造一段钟新禾杀他们的部分吧。”
“你的意思是你自己说的这段我应该怀疑咯？”
“反正我说的是实话，愿不愿意相信在你自己。”
“都说相信你了。对了，你当时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别人我管不着，但你可以跟我讲道理’。”花千语模仿着他当时的语气，“好傻啊，而且我居然真的信了。”
秦临看了她一眼。
“赶紧把头转过去，都说别看我了！恶心死了！”
“行行行。为什么帮你，你想知道？”
花千语轻哼了声鼻音，“嗯。”
“因为，你和我小时候玩得挺好那姑娘，给我的感觉很像。你让我想起她了。”
“我跟你讲哦，这种理由我出任务走在大街上时，经常有人跟我说。老套的搭讪手法。”她嘴角轻扬，颇为得意。
“我听出了你出于经验对我给出理由的嘲讽，以及基于这种”，他摇了摇身子，“‘身经百战’，显露出的得意与满足。”
她踢了他一脚。
“什么身经百战，你不要乱讲啊！”
“那你得意个屁啊？哦，我明白了，越是炫耀的东西，越是求而不得萦绕脑中。你肯定被人搭讪过，但绝对没你刚刚表述的那么多，只是其中一个或者两个的话术正好和我说的实话雷同，于是基于想用经验教训我的目的，故意这么说。哎——矫情。”
“……我们还是先来找卫生间在哪吧！”
她跳下桌子，仿佛真在认真寻找。可惜，演技一如既往的拙劣。
“得了吧，你对着那堵墙就是再摸上半天，也摸不出机关来。来，一起找，我顺便把之后的事说完，总得有始有终。”
秦临走到床边，拿起手机。
“警察和救护车赶到后，就把我们三个都带了回去，那个时候他女儿确实死了。经过我的描述，他们确认了那个拿枪的男的，就是离家的狗皮手套，楚洁。之后我出庭作证，但是证据不足，被逮起来的只有那个被我打昏的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但是楚洁没进去，非法持枪呢，枪也没收到，就给放了。
“卧槽，钟新禾真他-妈人才，都可以脑机交互，他还设了文件密码。除了几个监控，屁都看不到。”
他愤怒的把确认其实和板砖没两样的手机掷回床上。
“楚洁？离家，你是说那个自称‘太子’的弱智吗？”花千语对此印象颇为深刻。
“怎么说呢，他既不是弱智，‘太子’也不是他自称的。你既然知道他，那就应该记得，这个称呼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他掀开床垫，还是一无所获。
“这我记得，差不多两个月前。当时队里都在笑呢，不知道是哪个傻子敢这么自称，都在黑道上混了还敢如此招摇。”
“那个称号传出来的时候，正是离家将孙家势力从东南角扫除时。太顺利了，斗了三代人的两个家族，竟在三个月内一家彻底败退，建材、化工、金融，愣是一点没留下来。在离家人庆贺的那天，楚洁的副手，其实就是他小弟，喝大了从酒店跑出来，对着人就说他大哥当了太子，要封他当大官。
“听者有心。后面的事我觉得你的渠道应该比我了解得更多。”
“不就是在东南扫黑，还特点了楚洁那一道吗？早该这么做了。”
“太子，这个称呼，一般人玩玩其实也没人管，但如果是从一个刚刚清扫了世敌，即将大掌一方的家族企业里传出来，那可就太妙了。毕竟，没有皇帝，哪来的太子呢？说得难听点，这既可以是一个玩笑，也可以是封建残余的反扑。而那个喝醉了的小弟，喊话的时机实在微妙。”
“你的意思是……”，花千语托腮思索道。
“驱虎吞狼。两人相斗，想赢很难，但想输实在太简单了，这就是孙家以退为进，顺便收买二五仔泼黑水的伎俩。后半截是小事，平时也就能恶心恶心人，但加上前半截，那就成了杀招，而针对的又是楚洁这个离家罩门。
“那这招就成了必杀。”
“这段逻辑我大概明白了，可为什么楚洁会是离家的罩门？他不过就是离家的一条狗罢了。”
秦临搓了搓手，“是，他的身份本来对离家算不了什么，但前提是，三年前他没有卷进李书成女儿死的那件事。
“当年的那种事，尽管李书成和他老婆只是孙家里靠着亲缘分红的两口子，边缘人物，但扯上离家的白手套——当时楚洁只是黑白两边沾，在公共场合露出名字都没事的家伙，刚刚算在离家重点培养的名单里——事情就变质。离家的狗奸杀孙家的一名血亲，还是才15岁的小姑娘，这已经不止是打脸了，这根本就是在孙老太爷面前拉屎还要喂他吃下去，是血仇奇耻。
“所以理所当然，首先是团结，对内安抚，李书成两口子因此拿到了实差，掌握了一点权力；其次灭敌，对外强硬，弄死楚洁那绝对必须要做的事。楚洁也就因此成为了烫手山芋，前程尽毁。”
“离家把他交出来不就行了吗？”
秦临笑出了声。
“交出来就结了？想得倒美。首先，交人就是示弱，在外人眼里，离家这番举动无疑是在对垒中占据上风，势优；一旦交人，便是低人一头，原本刺向孙家的冷嘲热讽立刻就会转向到自家，话杀不死人，但要是因此被看成了生意场上的软脚虾，那就再也抬不起头了。离家根本不能退，交人就是饮鸩止渴。
“其次，也就是最妙的一点，在那件事上，根本没有找到楚洁犯罪的证据。以我的个人判断而言，楚洁可能真的什么都没做，尽管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他和这件事有联系。他没被抓进去，一来会显示离家极有手段，二来能团结离家内部，让所有人都能更放心的为其卖命，三来他将被孙家锁死，要想活命必须依附离家，而四来，只要他还活着，那在孙家内部，李书成夫妻基本上可以被视为最值得信任，最不可能背叛的人。
“再者，就是这件事的解决办法。楚洁当然不愿意死，所以只能依附离家。而对于离家而言，这条狗再上不得明面又得让他活着，吃白饭肯定不行，那他就只能彻底成为‘狗皮手套’，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另一方面，一个人就显得很碍眼，就是我这个唯一目睹了事件经过的证人，既为了防止老账重翻，又为了堵死楚洁退路，还可以测试他的忠诚，我就成为了楚洁的猎物，一直逃命到现在。
“楚洁，随着脏活越做越多，也就因此成为了离家的罩门。而这，也是当时离家获益最大的方法，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你明白了吗？”
花千语已经坐回了桌上，“这太可怕了。‘太子’两个字，杀的就是整个离家啊，这怎么躲！”
“这就算可怕了？你也太小瞧那家伙了。后面这段是我根据新闻时间线整理的，大部分是猜测，是不是真的你可以自己再想想。
“那件事发生以后，除了楚洁，离家利大，除了李书成两口子，孙家弊大。李书成和他媳妇是获益最大，甚至是唯一获利的。就像我之前说的，他们还拥有着自然不被怀疑与离家勾结的优势，借着仇恨的由头，主动请去那些和离家直接对垒赤膊相见的职位，更是不会被怀疑，反而会让人更相信他们与离家不共戴天。
“对垒，就有接触，既是搏杀战局，当然也可以是暗中勾结的好地方，李书成搭上离家这根线，借外人的力，扫除内部的阻碍。你可能会好奇怎么办到，很简单，李书成提供情报，离家在明面上显败，利益交换，李书成能外显出实力，而离家能根据情报打击孙家的其他产业。抬己压异，对比之下，李书成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而对于李书成，离家掌握着克制他的杀手锏，也就是合作这个信息本身。李书成本就是靠着外露的仇恨得到信任才上位的，与仇敌勾结这个消息一旦泄露，必然身败名裂。所以，他本人也算是离家最好用的一颗钉子。
“之后嘛李书成逐渐上位，借着孙家的颓势收买内部的人。从外表上看，孙家败亡只是迟早的事，而他这个赘婿反而成了可以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在他发达的同时，离家也在调查他，确认了他存在问题，于是决定留个后手。表面仍在追杀我，而暗中却给我留了生路，这也正合了楚洁的意，在此之前，他本来也是这样做的。
“当然还有孙家的帮助，所以我活下来了，你能想象吗？被堵在林子里不敢动，跑不了，饿得不行却能在边缘捡到包装完好的食物和水，继续撑下去。直到一年前，我犯蠢闯进了楚洁的包围圈，差一点就真死了。最后走了狗屎运才跑出来，掉到山底下，醒来就在精神病院了。
“我终于有时间思考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境地。又改了名字，当然还有些奇怪的事，比如供我治病的钱从哪来，有些头绪，但还不确定。”
秦临舔了舔嘴唇，“大概就是这样，说得我好渴。”
花千语面露惊骇，低着头说：“一环扣一环，一点不差，难道李书成在害她女儿的时候就想到今天这步了吗？这也太可怕了！他这么能想到这么歹毒又，又……”
“又精妙是吗？还能实施得一点不差。我个人认为，他早有预料，但绝不会有详细又固定的计划。所以，现在你也认同我的看法了。”
“当他的孩子简直就是倒了大霉，恶毒！人渣！虎毒还不食子呢！”
“你不觉得他老婆更可怜吗？”
“都可怜，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秦临伸了个懒腰，说：
“那你以后看人可得小心些了。另外，他这招驱虎吞狼，应该还有收官的招，也不知道现在使没使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