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普普通通的木盒,像是潘多拉的魔盒。
白盈然凝神吸气轻轻打开,见盒子里零零落落放了几样东西:一个小纸盒,一枚木印章,一本卡通封面的简易相册,一张已经泛黄的铅画纸。
她先翻开相册,目光落在第一张照片上。
三排可爱的孩子,第一排双手抱膝坐在地上,第二排挨个儿蹲着,第三排肩并肩站立。背景是两扇关闭着的铁门,右侧的墙上竖挂着一块有些斑驳的木牌,白底黑字:S市L区某某路第一幼儿园。
那是他们幼儿园的毕业照,顾尘凡穿着白衬衫,隔着两个小男孩,和穿着淡绿色连衣裙、歪着脑袋微笑的自己站在第三排。
白盈然忽然觉得她打开的绝不是一本相册,而是那些过于遥远的记忆。
继续往后翻,是他们毕业那年六一文艺汇演的照片。她依稀记得全班为了那次演出准备了很久,照片有在教室排练的,也有当天彩妆表演的。
她当时是四个主角之一,头戴花冠,和另一个小女孩半跪在台前做着舞蹈动作。那天她穿了件胸前满是蕾丝花边的白衬衣,是妈妈的同事从香港给她带来的。白衬衣外是红色的丝绸背带裙,她已经记不清裙子确切的颜色,大红、品红或者粉红,黑白照片上辨不清当年鲜艳的色彩。她只记得老师给她画完妆,说她是那一天所有小朋友里最好看的一个,叮嘱她上了台要好好表现。
那是一个器乐大合奏的表演,小朋友们手拿不同的乐器。她拿着两个光滑闪亮的棕色沙球,摇一摇沙沙响。她知道老师偏心,总把最好的给她。后面的一张照片里,她很神气地拿着沙球坐在第一排。顾尘凡站在第三排,被高高的话筒遮了额头,前面的孩子挡住了他,看不见他手上拿着什么乐器。但她清楚地记得他拿的是一副三角铁,老师说别看它简单,只有节奏感很好的小朋友才能演奏。
包括她在内,四个小女孩的头上有美丽的花冠,她记得自己戴着的是浅粉色夹杂金丝的那种。她们四个先上台表演民族舞蹈,然后是全班器乐合奏,合奏间隙她还要和另一个小女孩跳一段双人舞。这是最后一个节目,压轴表演中,她俨然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白盈然一张张地翻看,她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幼儿园毕业,人手一册以作留念。照片是毕业前一个多月拍的,有大家在教室排练节目的,有一起站在攀登架上的,有聚精会神做手工劳动的。每一张照片都有她和顾尘凡,每一张照片老师总把她拍得最为清晰。她一直知道,幼儿园的徐老师和薛老师是最喜欢她的。
白盈然合上相册,打开那个小纸盒,里面赫然是一朵红色皱纹纸做的小花,她拿起来仔细端详。盒子里还有一块叠得整齐的小手帕,像是已经被洗了很多遍。
她看看斑驳浅淡的帕子,又看看那朵小红花,猛然间贯通了记忆。
这小红花是那一年的三八妇女节小朋友做给妈妈的礼物。
她记得老师给他们每人发了三张小小的红色皱纹纸,教他们把纸重合在一起,然后一点点前后折叠,用线在中间扎紧,再一层层左右展开,最后就变成了一朵小花的模样。而之前的体育课,顾尘凡被皮球砸到鼻子流血不止,她第一时间拿出自己那块崭新的小手帕捂在他鼻子上,看着老师把他送去了医务室。
她举手,请求老师再给她三张纸,说要替顾尘凡做一朵。当她笑嘻嘻地把精心折叠的小红花递到顾尘凡面前时,他的眼里也开出了明媚鲜艳的花朵。他红着脸木讷道谢,说弄脏了她的手帕,回家洗干净了还她。那个下午,他们连午睡都没心思,频频睁眼偷看摆放在窗台上的小红花,生怕被风吹了去。
白盈然记得当她把花送给妈妈的时候,沈穆姚高兴极了。她想,顾尘凡的妈妈一定也很高兴。她的那朵小红花早已不知所踪,而她给顾尘凡的这一朵,居然还是这样完好无缺、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居然还是当年那般鲜艳明亮的颜色。
二十多年,只有它纤尘不染,盛开不败。
白盈然鼻子发酸地拿起那枚木印章,上面刻着顾尘凡的名字。那是他们幼儿园时个人的印章,她应该也有一个,只是不知道被扔在了哪里。
她最后拿起那张泛了黄的铅画纸,翻转了看同样有些泛黄的另一面,却是一片惶然刺目的艳丽:一树梅花,开满了一整张纸。树干虬曲延展,枝头梅英绽放,还有点点花苞,似暗藏缕缕幽香。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白盈然久久注视,恍然出神。
她生病休学半年重返幼儿园的第一天,那一堂美术课,小朋友们每人拿到了一张铅画纸。纸上是老师事先用褐色水彩画好的枝干,黄色水彩点好的花蕊,让他们自己用手指蘸着红色的水彩点画花瓣。
这个新奇的创意令小朋友们兴趣高昂,纷纷挽袖伸手,忙得不亦乐乎。只有她孤零零地坐在那儿,因为老师没有准备她的那份。
顾尘凡举手说要和她一起画,他拿了纸、搬了小凳子坐到她身边,两人将手指伸进罐子,蘸了水彩,欣然合作。
顾尘凡用食指在黄色的花蕊边点开五片花瓣,她用小指在褐色枝条上画小小的花苞。生病的时候,父亲常带她去公园呼吸新鲜空气,她记得那些梅花树上好看的花苞的样子。有一朵梅花是她和顾尘凡共同点画,它开在最高的枝头,灼灼其华,鲜艳无比。
他们画得过于认真,以至于衣服和脸上都沾了水彩也不自知。老师笑着给他们擦了很久,说这是全班画得最好的一幅梅花,说他们是善于观察又善于想象的孩子,说他们有着团结友爱、合作互助的精神。那张画在加盖了两人的印章后,放在幼儿园的橱窗里展示。
抚今追昔叹流光啊。
顾尘凡、白盈然,两个并排的名字。当年的蓝色印泥本就有些干涸,而今浅淡朦胧,宛若秋空的颜色。
一旁多了几个钢笔字,隽秀飘逸,是那熟悉的笔迹。
“红萼无言耿相忆”,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上去的。白盈然伸手摩挲着那些字,心里想,怎么会是这样的,怎么竟然会是这样的?
“我和他说过你喜欢他,我没有想过要和你抢他的。”张笑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当时沉默很久,只说与你不合适,还说大四那年的情人节去你们学校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