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荷在街上晃晃荡荡,快到三更时分,便来到了有凤来仪的后门,等听到三更锣敲响时,跃墙而入。
只听有凤来仪前门那边隐隐约约还有众人喝酒作乐之声,她正不知去哪里寻紫凤凰,忽见西南角有一座小楼传出灯光。
她悄悄地来到楼下,跃上二楼,手指轻轻在窗纸上戳一个小洞,只见里面一人,一身紫衣,头上插着一朵紫牡丹,煞是好看,不是紫凤凰又是谁。
她轻叩门框,里面的人问道:“是谁?”
顾青荷说道:“是我。”
里面安静了片刻,紫凤凰的声音又响起,说道:“进来吧。”
顾青荷走进去,见紫凤凰端坐在上首。她拱手一揖道:“属下参见令主。”
紫凤凰微微一笑:“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顾青荷道:“今日你突然跟元修逸说道‘三更不贪色’,属下觉得似乎另有所指,便想来碰碰运气。”
紫凤凰道:“不知应不应该夸你聪明。今日我明白给你与我单独相处的机会,你却推辞不要,定要我三更半夜在此相候。”
顾青荷这才明白她所谓的找人相陪原来用意在此,暗骂自己愚蠢,垂首羞愧道:“属下该死。”
紫凤凰幽幽叹一声:“你确实是我见过反应最迟钝之人,却不知为何,能在噬龙涧中活下来,还,”紫凤凰看了看一眼顾青荷腰中长鞭,“还机缘巧合得了这长鞭,练得一手好鞭法。你这鞭叫什么名字?”
顾青荷想起元修明听到“噬龙鞭”三字时的模样,想他多半不喜欢这个名字,说道:“赤蟒鞭!”
紫凤凰道:“你能活下来只是因为你运气好,别以为自己比别人有所不同。”
她见顾青荷不语,又道:“你不用剑了?”
顾青荷未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想了一想,说道:“不用。我,我不想杀人……”
顾青荷还未说完,紫凤凰忽然一阵仰天大笑,“哈哈哈,你真是逗。唉哟,姐姐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听的笑话。”
顾青荷心知自己所想乃是痴人说梦,可觉得这并不可笑,不禁咕隆道:“那是因为现下初春,今年才刚开始。”
虽然声音极小,紫凤凰又是何等人,岂能听不见。
她面色一变,沉声道:“少贫嘴。说吧,你找我有何事?下回再找我,无需如此,只需在门口跟今日拦着你的那个奴仆说一下找紫凤凰,给他们看一下你衣袖里面的紫襟就便是,他们自会对你有所安排。紫衣堂的人都知道,除了你。”
顾青荷脸一红,心想原来如此简单,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
她说道:“属下请教堂主,接近元修明的任务要什么时候结束。”
紫凤凰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他很难接近吗?”
顾青荷脑中想起和元修明的种种,虽然只在一起十几日,却仿佛几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对自己的态度也变化无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紫凤凰冷笑道:“是你说自己不想杀人,令主便交给你这项任务。生幽泉自设立以来,这可是头一遭。三十号,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三十号”这几个字落入顾青荷耳中,仿佛一枚冰针刺入心房,顿时又冷又痛,心道:“自己在这世上只不过是一个编号而已,这几日全然忘记了。一入生幽泉,渡灵不渡人,顾青荷呀顾青荷,为何你总喜欢痴心妄想。”如此想来,眼睛竟有些湿润。
她咬咬唇,静静说道:“是,属下知错。属下已成功接近那人。下一步该怎么做,请堂主示下。”
紫凤凰嘴唇一动,好像要说什么,沉默半晌之后,她说道:“此人干系重大。你先待在他身边,尽力保护他的安全。”
顾青荷窄听之下,虽诧异万分,又暗中窃喜,喜的是自己不用做对元修明不利之事。
原来她这几日心中常常忐忑,生怕接近元修明之后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加害于他。
这是她万万不想去做的,她常常夜中做噩梦梦见自己被迫要杀元修明。
听到紫凤凰如此说,她如释重负,脸上不觉露出笑容来。
紫凤凰说道:“你笑什么?”
顾青荷忙说道:“没,没什么。”
紫凤凰暗暗摇摇头,又见顾青荷沉默不语,说道:“难道你就不好奇那人是谁?我生幽泉黄泉令何时会做这保护人的差事?”
顾青荷确实好奇,只是一来心中欢喜,二来料想如果他们不说自己就算问也是白问,何况对不相干的事,还是少知道一点,因为她对生幽泉干什么勾当真没兴趣,甚至反感,便说道:“属下是好奇。但如有必要堂主必会告知。如无必要,属下就是好奇,也不应该知道。”
紫凤凰在顾青荷身上打量着,笑道:“我想我知道为什么要将这项任务交给你了。不过,”她突然沉默了一会儿,声音突然变得极为深沉:“你也不要太不好奇了。”
顾青荷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
紫凤凰微微一笑:“没什么,也许有一天会明白。好了,你下去吧。”
顾青荷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生幽泉还不知道自己这几天离开了元修明,暗自去了溪云山庄,于是躬身退了下去。
顾青荷退下去不久,房间内屏风后转出一人来,竟是海泰年。
紫凤凰垂手一旁,道:“已按令主吩咐,并未提及她暗自调查溪云山庄之事。让她又回去继续执行任务了。”
海泰年点点头,望向紫凤凰,说道:“刚刚瞧你对她说的话,你是不是已猜到一二?”
紫凤凰脸色微微一变,颤声道:“令主,属下万万不敢胡乱推测。”
海泰年呵呵一笑道:“说说你猜到什么了吧?”
紫凤凰神色惴惴不安,终于开口说道:“是。三十号也许有别人所不及的地方,却绝不是黄泉令最优秀之人。令主对她一再忍让,也许,也许另有计划。”
她朝海泰年看了一眼,见海泰年低头不语,继续小心说道:“近日江湖上对溪云山庄有不少传言,说它涉及一桩大秘密,连朝堂都惊动了。当初是令主将她带回生幽泉的,想必已知道她是溪云山庄之人。这样想来,也就不奇怪了。”
海泰年说道:“不错,你真聪明。只是有一件事错了,在将她带回生幽泉时,我并不知道她是溪云山庄的人。她是溪云山庄的人,我还是和你同时知道的。”
紫凤凰想到那天在地下宫圆厅上,顾青荷曾说要杀海泰年为溪云山庄众人报仇,好奇道:“莫非令主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她?就像当初,当初救下属下一样?”
“差不多吧。只是当初救下她,却是别的机缘。”他继续说道,声音却不怒自威:“我见你对她挺关心。怎么,你同情她?有时候同情心会坏了大事。”
紫凤凰惶恐道:“属下不敢。令主对属下恩重如山。如若不是令主,属下此刻是否为人尚不可知。当年我不小心杀了人,被老鸨的人追杀,我一个弱小女子能逃到哪里去。幸好遇到了您,将我救起。从那时起,我就对自己说,您让我死,我绝不生。”
她看了一眼海泰年,见他低头不语,继续说道:“属下只是怕她糊涂,坏了我们的大事。”
原来这紫凤凰也是一个命苦之人,自幼便被同父异母的哥哥卖到妓院,受尽欺辱,在第一次老鸨逼她接客之时,也活该她倒霉,在反抗之时,那客人一头撞到桌角竟开始浑身抽搐,不一会儿便气绝身亡。
紫凤凰连忙跳窗逃跑,跳窗时,又不小心崴到脚,就这样一瘸一跛的,不一会儿便被老鸨带来的人抓住。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料海泰年及时出现,将她救回,自此以后,便成为黄泉令一员,从此对海泰年死心踏地。
海泰年继续道:“你没有同情她便好。溪云山庄确实是干系重大。她现今是我们重要的筹码。”
紫凤凰听罢微皱眉头,说道:“属下有一事不明。”
“你说吧。”
“是,我们为何让她去接近忠顺王?这忠顺王虽是朝堂之人,传闻他是紫微星主后人,可他无权无势。据属下所知,乃是一闲散王爷。”
海泰年说道:“日后你自会明白。他现下与我们之间的关系,只可我们几人知晓,如有泄漏,万死不足惜。你明白了吗?”
紫凤凰忙道:“是!”
次日清晨,顾青荷依记忆去寻找杏林别苑,却总是也找不到门庭。
后来想到杏林别院中有大片杏林,是极好认的。便跃上屋檐,极目望去,找了好一会儿,果然见有一处宅子一片浅绿色,树木根根笔直。走近一看,果然是一片银杏林。
银杏扇子般的叶子在初春的阳光中欢乐起舞,泛起点点金光。宅子另一处有一汪池塘,池塘边是一亭子,一座假山,不是杏林别苑是什么。
再看大门,她才明白为何自己一直找不到,原来她见这座宅子里面雅致古朴,必是高门大户,却没想到门庭异常简陋隐蔽,竟隐在一条极窄的小巷子里。
巷子尽处是一个荒凉的菜园子。谁都想不到在这荒晾的菜园子后面竟别有洞天。
顾青荷跃进小巷子,巷子上有一扇暗门,她叩了叩门。
好一会儿暗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正是那带顾青荷去揽月阁的人。
他见到顾青荷似乎颇为惊讶,知她能入揽月阁,必定是主人的好友,便立即问安道:“姑娘,怎么是你?前些日子江公子一直在找你呢。”
顾青荷道:“我有些急事出去了,来不及和他说。现在回来了。”
那人道:“姑娘来得不巧,他们都走了。”
顾青荷惊道:“走了?走去哪里?”
那人摇头说道:“小人也不知道。小人只是负责清扫杂院。主人每年都来住几回,住些日子便走。”
顾青荷奇道:“这里不是他的家?”
那人笑道:“不是。这只是别院,主人闲暇休憩的地方。”
顾青荷又问道:“那他所居何处?”
“小人不知。他们从来不提。我只是一个下人,不该问的也不能问,是这里的规矩。姑娘,你若不着急找主人,可以先在这里住下。他隔一段时间必会过来的。”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那人说道:“这可说不准,有时半个月来一次,有时半年来一次。”
顾青荷忙问道:“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那人笑着摇摇头:“这我当真不知道。也没见他们提起过。姑娘,你要进来等吗?”
顾青荷失神地摇摇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原来她一直在矛盾和纠结中,又想见到元修明,又不敢再见他。
这些念头从昨夜一直在脑中挣扎,直到叩响门的时也未下定决心,没想到他竟不在,心中感觉空荡荡的。
那人见她有些失魂落魄,说道:“姑娘可以去问一个人,或许她知道主人在何处。”
顾青荷不知为何有些欣喜,忙道:“谁?”
那人道:“我听人说起过,好像是叫什么有凤,什么盼儿姑娘的。她与我家主人亦是朋友,来过好几次。”
顾青荷“啊”地一声,这才想地来,那日在揽月阁上所见的弹琴的姑娘就是这位有凤来仪的杨盼儿。
一时间那与元修明举止亲密,身着华美衣饰,美艳无比的姑娘也在她脑中浮现。
那人见顾青荷突然呆住不动了,喊了好几声,她竟动也不动,心想这人莫非有些痴呆?便把门关上,自行去了。
好一阵,顾青荷才发现周边声音嘈杂,人来人往,原来自己已站在街上。
她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那里的,也想不起来是如何到这里的。现在自己该怎么办?
她正想着,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