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鸡泊现在被窦士城占了，大当家手下的兄弟有两三千人都投奔了他。”
“咱们大当家举旗的时候，就是窦士城倾尽家产帮忙的。这个人据说极为义气，现在贺若大哥身受重伤，要不……”
带着人杀出大野泽的那人走到沈宁身前，试探着问了一句。
沈宁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贺若辅伯道：“这是你们的事，我不认识你，也谈不上什么一见如故，贺若大哥现在急需救治，如果高鸡泊有良医，你们带着他去就是了。”
他态度有些生冷，脸上也没有什么热情。
对于这个最后时刻杀出来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沈宁应该感激他才对，但沈宁对这个人却没什么好感，总觉得此人心机太深沉了些。
若是在刘金称的人没有大规模的聚集过来之前，他只需带着二三百人，足以将贺若辅伯救出去。
但是显然，这个人没有那个打算。若不是沈宁最后一箭射翻了刘金称，只怕这个人还要潜伏下去不会站出来。
没错，他是为了给徐安祖报仇才这样做的。
但沈宁真的对这种冷静到不近人情的人没有什么好感，虽然，在很多时候沈宁也希望自己是个这样的人。
从还在襁褓中开始，他见过了太多的生死离别和阴谋诡计，有时候沈宁真想做一个六亲不认的冷血人，只要能保证自己不死就行。
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因为他知道，真的能做到冷血的话，就必须将自己的心封死，除了自己之外再也不能放进去任何一个人。
如果谁真的做到了这一点，那么无疑，他将无比强大
沈宁面前的这个人，虽然做不到那种绝对的冷静，但远比一般人要沉得住气。
这样的人，进一步则是枭雄，退一步，则是败类。
“我叫纪颌，徐大当家手下排行第九。你可以叫我纪小九，看样子我年长你几岁，如果不介意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一声小九哥。”
他歉然的看了沈宁一眼道：“我不认识贺若辅伯。”
沈宁一怔，忽然醒悟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纪颌在沈宁身边的草地上坐下来，叹了口气道：“我进高鸡泊晚，贺若大哥这一年多一直在塞北，我没见过他。说实话，我甚至不知道有贺若辅伯这么个人。”
“从跟了徐大当家之后，我一直研习兵法很少出门也很少接触到别人。贺若大哥他们进大野泽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自己人来了。”
他抬起头看了沈宁一眼，苦涩一笑。
“要不是之后我听到他们喊杀刘金称，生同生，死同死，我也不知道他们原来都是徐大当家手下的兄弟。”
他的表情很真诚，话里没有什么虚伪。
“无论如何，谢谢你，我筹谋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我替高鸡泊的兄弟们谢谢你，你杀了刘金称，替大当家的报了仇。”
他看着沈宁说道：“知道刚才我为什么问你咱们怎么走吗？”
沈宁摇了摇头。
纪颌极认真的说道：“当初我们兄弟发过誓言，无论谁替徐大当家报了仇，我们就奉他为大当家，就是徐大当家的接班人！”
“你杀了刘金称，从今天开始，这千把号兄弟的命就都交给你了。”
见沈宁的表情变化，纪颌道：“别推辞，这是兄弟们的血誓，你推不掉！”
沈宁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推的掉。”
他挨着纪颌坐下来，看着不远处担架上躺着的贺若辅伯道：“我那一箭，应该没能杀得了刘金称。”
“偏了一些，没射中要害。所以，你们未来的路还得你们自己做主，至于是不是去高鸡泊投奔窦士城，我无权过问。”
“另外，我劝你早下决断，虽然我给贺若大哥上了药，但他伤得实在太重，失血太多，如果再耽搁，我怕他没几天好活了。”
出乎沈宁的预料，纪颌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和失望。他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
沈宁诧异的看了纪颌一眼，不明白既然纪颌知道刘金称没死，为什么还要说上面那些话。
而且，刘金称没死，或许除了刘金称自己之外当时也就沈宁最清楚，那箭出手之后，沈宁一直盯着。
纪颌说他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刘金称习惯在衣袍下面穿两层链甲！”
似乎是看出了沈宁的诧异，纪颌解释道：“那一箭没射刘金称的咽喉，我就知道他死不了。”
“刘金称为人狡猾阴险的狠，不信任任何人，他只信得过自己。当然，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纪颌由衷的赞许道：“一百步的距离，正中胸膛，很厉害！”
沈宁摇了摇头：“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明知道刘金称没死，偏偏还要装作以为他死了？”
纪颌笑了笑，低着头拔了一根野草放进嘴里咀嚼。
“现在兄弟们人心很乱，必须有人来统领他们，不然散开的话，早晚会成为一方的祸害。”
“他们现在都认为你已经杀了刘金称，这很好，随起码让他们有了目标，那就是跟着你这个徐大当家的继承人。”
“如果现在他们知道刘金称没死的话，害怕大野泽中的人报复，他们肯定乱起来。说不定还会有人跑回大野泽去，跟刘金称告密说出咱们的行迹。”
“纸里包不住火。”
沈宁道。
“没关系，以后他们若是知道了刘金称没死，你再带他们去杀一次就是了。”
“最主要的是，现在必须让他们以为刘金称已经死了。”
“所以，无论是回高鸡泊投奔窦士城，还是远走他乡，必须得有个人站出来领着他们。而你，是唯一的人选。”
纪颌道。
沈宁道：“他们听你的。”
纪颌摇头道：“他们不听我的，他们只看是谁给徐大当家报了仇。”
“当初我说服他们假意投降刘金称的时候，就是告诉他们早晚我会给大当家报仇。窦士城之所以那么快就占了高鸡泊，也是因为他宣誓要给大当家报仇。”
他解释道：“道理其实很简单，看似在杀出大野泽的时候他们听我的命令。其实，你应该看出来了，他们执行的并不彻底。”
“那是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其实无论谁站出来他们都会盲目的听从。”
“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想走，大仇已经报了，他们想离开。”
“我只不过是借了那个时间的势而已，现在你要是让我再指挥他们，没几个人听我的。我知道你不信，但这就是事实。”
“所以，不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都必须把这个责任扛起来。”
沈宁皱眉道：“这不是属于我的责任，我之所以来……”
纪颌打断他后面的话，指了指贺若辅伯道：“你来，是为了贺若大哥对吧？如果他现在没有昏迷，一定和我的选择一样。”
沈宁怔住，良久无语。
纪颌继续劝说道：“这样吧，如果你实在不想淌这个浑水，可以暂时委屈一下，等过几天找个能安家的地方，你再走。”
说完之后，纪颌就不再言语，而是坐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沈宁的答案。
沈宁抬起头再次看向贺若辅伯，随即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大队人马不能去高鸡泊！”
沈宁忽然开口道。
纪颌眼神一亮，随即点头道：“你说了算！”
沈宁嗯了一声道：“我把人给你带到燕山，前阵子朝廷的人刚刚梳理过山上的马贼，现在回去很安全！”
“到了燕山之后，我过一阵子就离开，人还是你的人！”
“贺若大哥呢？”
纪颌道：“要不这样，我派人先去找郎中，然后把贺若大哥送到窦士城那里。”
“告诉他贺若大哥是带着人给徐大当家报了仇的英雄，窦士城不敢把他怎么样，相反，若是他想收拢人心，就得好好给贺若大哥治伤！
咱们现在没有药品，燕山上荒凉，只能耽误了贺若大哥的伤势。”
沈宁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纪颌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对沈宁施了一礼：“谢谢你，从我决定给大当家报仇开始，担子就压在我肩膀上，现在担子给了你，我可以轻松了。”
他转身，走向那些徐安祖的麾下士兵。
“咱们现在已经有了大当家！他叫沈宁，就是他，一箭射杀了狗贼刘金称！就在刚才，他已经答应带着大家找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纪颌高声道。
“好！”
“嗷！”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没有人看到，纪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猾。
“忆安，你答应他了？”
骆毅等人聚过来围在沈宁身边，他们的视线都注视在沈宁的脸上。
徐鸿雁是个急性子，才蹲下他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沈宁点了点头：“答应了，我答应他们，带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
“去哪儿？”
“回燕山！”
辽杀狼笑了起来，眼神明亮。
他看着沈宁道：“少将军，这样做就对了。说实话，咱们现在需要人手！黑狼军和关宁骑的兄弟们差不多都死了，要想安身立命，必须要聚拢一批人才行。”
“这些家伙虽然都很菜，但只要给我三个月，就能训练出基本的战术。世道就要乱了，有了这些人，就算咱们只想在燕山上安居不想淌浑水，也稳妥！”
沈宁点了点头，没说话。
只是，在他心里有一个声音歉然的说道：是啊……我需要人。
同样没有人看到，他若有若无的看向纪颌的视线中，有一丝异样的神色一闪即逝。
很快，快得没有人能捕捉那眼神中的含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