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柔受尸毒侵蚀,虽因尊者之目未继续尸化,可在她失去意识后,体内煞气随之休眠,尸化便再次开始。
待淡紫色的尸气重新笼上那双玉手,她已十指如钩,天绝尊目里也充满了死气,六芒星虽在,可眸中灵动感却已荡然无存了,细观竟尽是死气。
“兑泽一变”与天绝煞气同为至阴之力,遂汲取煞气补全已身,究极尸毒“兑泽煞变”问世。尸化虽缓,但就目前情形看,汐柔应会化作地尸中的尸煞,心底的积郁也渐渐萦绕心间。
穿林打叶声依旧,雨没有变小的趋势,它打湿了所有人的衣物,也洗涤着世间万物的心。
玉有灵性,那犬状玉佩的玉穗绕在汐柔指间,随着雨水的洗礼,这枚玉佩透过汐柔的玉指散发出淡绿色的幽光。正因如此,汐柔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汐柔现下虽不能控制肉体,但她的大脑依然是有思维的。恍惚间,她那朦胧的意识已陷入往事中,一副清晰的泛黄画面已在脑海中织绘……
十年前,清晨,牛城县郊面摊处。
这是一个环境简陋的面摊,但并不失整洁,这里桌椅摆放井然有序,此外摊主手艺的确不错,故每天清晨都能吸引很多人前来吃面。而今天,这面摊中多出了两位食客,他们是外族人。
两个身披黑斗篷的人正是小汐柔与其父白正枫,他们此刻正吃着汤面。看似怪异的打扮,使得那些吃面的百姓不时地把目光投在其间。
此处并非汴京,对于小县城而言,没有异国大贾来此经商,因此白正枫父女的装扮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昨日黑木林上空出现的金黑双色的天绝云层一样引人注目。
此时离白正枫肃清肉食黑蜗牛已有六个时辰,但那异云却是他透支生命催动的。他很快吃完了面,但没有喝汤,遂开始看小汐柔用餐,同时侧耳倾听百姓们谈话。
而小汐柔,她饿了一天一夜,吃相狼狈好比饿鬼,不过在那双大眼睛的映衬下,依然可爱十足。白正枫看着女儿吃面,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慈爱,然他那张俊美的脸已写满了憔悴,且无半点血色,他自知时日不多了。
不知谁人提及昨日异云,黄昏中,但见云层中金黑交织变换,好比神魔斗,且投下万道金黑光束,场面雄浑壮魄。既有人提,面摊重的百姓竟如炸锅般讨论,但没有人知其中情况。听在耳里,白正枫一言不出,他只做那无名英雄。
倏然,白正枫眉头紧蹙,神色也变得凝重,似乎回想起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待小汐柔喝下最后一口面汤,他付过铜板便与女儿起身离去。
随着远离人群,白正枫对小汐柔轻声道:“汐柔,昨日爹疏忽了,或许现在和你说这些你不会理解,但等你长大就会明白,这关乎着很多人的生命安危。”
白正枫顿了顿,继续道:“汐柔,昨日爹已将所有黑蜗牛尽数诛杀,但有一只白化蜗牛漏网,因色泽之故它躲过了‘寂灭光铧·肃清’,可惜爹之前没有细看那感知网上的反馈,还是漏了一步。如今这白化蜗牛已潜到地底深处,抓它已难于登天,况且以我目前状况,已无法再动用天绝之力了......爹推测,这只蜗牛将来会变得很难对付,但我天绝之力已让它心有余悸。如果可以,以后你就代替爹消灭它好了......”
“爹爹,汐柔不怕白蜗牛,只要不是黑蜗牛,我就一掌拍死它!让蜗牛那么坏!”小汐柔声音稚嫩,略显活泼,似乎早将对蜗牛的恐惧抛在脑后,那双大眼睛如水般闪动着,神秘与灵秀透过那对十字星若隐若现。
“你还小,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记住爹说的话,我的时间不多了,好了,咱们加快行程吧!”
昔日影像在汐柔脑海中回荡着,虽然画面泛黄,但却不失清晰,她的神识已融入那年幼的记忆中了。而当父女二人彻底离开牛城县,她的神识便开始慢慢抽离,随之整个空间变得模糊扭曲......
神识转瞬,记忆推移,画面已转到半年以后。
长白山腹天冥属地,光线昏暗多生藤蔓,地脉灵气萦绕此间,致使山体裂缝受之覆盖,而天冥族人便生活在这充满灵气的山腹间。
此时,小汐柔身着一镶满翡翠玛瑙的华丽巫衣,她坐在玉椅上,被一群身着黑斗篷的人顶礼膜拜。这些人是天冥正宗族人,他们都有着与众不同的眼睛,而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带着鬼面的黑斗篷男人,此人便是赫赫有名的大祭司。
这是一场族长接任仪式,从这天起,白汐柔便正式成为天冥族长。而她的父亲白正枫,则在一个月前与世长辞。族长是整个天冥正宗的支柱,故小汐柔为父亲守孝满一月必须担任族长,而此前族中大小事物皆暂由大祭司代劳。
族中历代大祭司均由天绝尊者担任,只是大祭司的天绝潜能远不如族长,若将族长比作皇帝,那么大祭司便相当于丞相。而后,大祭司将族长信物“天冥手札”交予小汐柔,除了巫衣九曲通幽袍外,这天冥手札也是族长身份的标志。
据天冥手札记载:天冥族原为上古人族一支,虽长相与普通人类相似,但本质却有所不同,他们寿数长久,族人往往可活上几百载。而随着历史变迁,这支上古人族逐渐拥有了文明,且建立起部落,待至逐鹿之战,此支上古人族亦不重视,远在千里,他们自然不会参与此次战役。
彼时,这支上古人族对一个大山深处的邪灵有着源自内心的恐惧和敬畏,每年他们都要为之献祭三牲,否则邪灵不满,长白山便会发生雪崩。族中,也不乏妄图诛邪之人,但全部是有去无回,久而久之便无人有此胆量了。
待涿鹿之役结束,山里来了十二位着紫衣的仙人,那天黑云压境,天与地被一道黑色光束所连接,令一切宛如世界末日。最终,仙人们除去了邪灵,却也损失惨重,仅有二人生还离开。此后,那山中便出现了一座湖泊,后世称之为“天池”。
邪灵临终曾散布天绝诅咒,死后诅咒蔓延,使此支上古人族双目生变,当时十分之九的族人难以适应,并由此死去。好在当代族长找到长白山腹入口,并率领众族人躲其中,以地脉灵气压制体内凶煞之息,遂演变为后世天冥族。此人,正是天冥族初代族长白无涯。天冥,意为“天亡”。
而山腹内原有一玉质精魄,彼时族人称之为“灵气之眼”,但凡天冥族人靠近此物,便可不受体内煞气牵制,甚至能催动天绝之力无所不能。此乃是族中圣物“空之玉髓”,可惜后世因族人贪心一分为七,且下落不明。
经几千载,天冥人适应了山洞中的生活,并掌握了煞息、迷梦、镜影三大领域的秘密,只可惜因邪灵诅咒他们寿数大减,往往活不过一甲子。
这支上古人族后裔的命运,着实可悲,而后裔中的尊者,平均寿命不足三十岁。族中历代族长均由尊者担任,他们的使命便是寻回玉髓,并寻找化解诅咒的方法。
看完手札,小汐柔缓缓地将其合上,随即柔声道:“我白汐柔身为女子,能有幸成为天冥族长,心知诸位多半是看在爹爹的面子上。我虽年少,很多事情可能都有待改进,但未来大家并肩,我也需要各位叔叔伯伯哥哥姐姐们提点,你们起来吧!”
众族人闻言起身,他们望向小汐柔,小汐柔也同样望向他们,只是如今这目光与以往不同,这是六芒星天绝目才能绽放出的灵动之光。自从黑木林返回长白山后,她的眼睛便蜕变为天绝尊目。
“天绝一出裂四荒,朝死暮生岁月长。”
众族人齐声道,声音铿锵有力,在长白山腹极具穿透力。这场继任仪式,最后在族人们的口号中划上了圆满的句号。神识随之转瞬,族长接任仪式后,小汐柔往“冰冢”祭拜亡父,但见一副水晶棺赫然展现于眼前。
棺中之人,正是其父白正枫,他故去一月有余,却因灵气浓郁并未见腐烂迹象。安葬在风水宝地,他自不会成尸作祟,他只会一直睡下去,直至地老天荒。
小汐柔望着父亲安详的面容,不禁黯然落泪:“爹爹,我已经是族长了,你说的我都会做到......爹,你知道吗?汐柔好想好想你啊!爹,现在我跟着逝川叔叔学习如何运用天绝之力,他可是夸我天赋很好的......”
小汐柔有千言万语,但白正枫却听不到了,他早已魂归幽冥,与小汐柔天人相隔。而她提及的“逝川叔叔”,除了大祭司又会是何人?
神识辗转,可这次画面却变得血一般殷红,脑海中涌现出一段极为痛苦的回忆,正是这段回忆令她不愿回顾从前。若说昔日黑木林际遇是后来造成汐柔性格孤僻的原因之一,那么这段回忆便是造成她性格孤僻的主要原因。
九年前,长白山腹中,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人不请自来,他们似乎是来此寻找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并遭天冥正宗族人阻挡,遂于此大开杀戒。纵然天冥人有异能在身,可在绝对修为碾压下,却不得作为!
危急存亡之际,大祭司与小汐柔联手开启传送大阵,遂将之交予其余天冥祭司维系,并请小汐柔疏散族人安全离去。在小汐柔的疏散下,不少老弱妇孺就此离去,可随着战局瞬息万变,祭司们也都只得加入战斗。
汐柔遂与大祭司联手制衡敌方一位头领,依稀记得那人可将身体铁质化,可随着族人及其余祭司战死,敌人其余首领亦加入战局。二人自寡不敌众,紧要关头大祭司以最后天绝之力扭曲空间将小汐柔送走,其命运亦可想而知。至此,天冥正宗被灭族。
.....血......血......我要报仇!我要报仇!不对,这里不是长白山......我在哪里?
汐柔思绪混乱,尸化之下她口不能言,但却感受到源自犬状玉佩的祥和气息。随后,血色从她的脑海中褪去,却在她的眸子中浮现,可预料究极尸毒“兑泽煞变”之棘手,玉佩已奈何不了它。
纵然尸化,可神识归体后,汐柔仍保留部分意识,只是这股意识源于她那强烈的恨意,并开始影响她的神智。也正因如此,记忆深处的滔天之恨使那神秘将军控制不了她。
犬状玉佩的淡绿色光芒萦绕在手,使她仍认得燕山,她自不愿伤害燕山,遂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庞大螺旋骨壳。那是尚在苟延残喘的祸世邪物,受精盐侵蚀此怪已痛不欲生,汐柔有心送它一程。
暴雨滂沱中,异变白子早已失了先前威风,但见它肉躯如同烂泥般贴在地表,口鼻眼已不得辨认,使人有感恶心与反胃。若非这巨怪体积过于庞大,想来它早已被化为肉水,如今它已不再具有危险性,那可怕的自愈能力亦不复存在。
望着那垂死挣扎的怪物,汐柔忆起亡父,一股空前的恨意笼上心头,竟令她体表散溢出一层薄薄的黑气,那是汇入恶念煞息的尸气。
汐柔死亡凝视下,猩红的双眼似喷着火焰,在无形中已不知将那只大蜗牛杀死了多少次。
恨,总需要转嫁,那濒死的怪物首当其冲。但见汐柔左手微抬,体表黑气便向手心汇聚,顷刻间她周身再无黑气,可鬼爪般的手中多了一个墨色的光团。下一刻,这光团竟凭空消失,似乎汐柔心中积郁之恨也随之释放。
汐柔施术之快,肉眼竟难以察觉,只见那庞然大物已被一层淡淡的黑气笼罩,想来它离死神更近了一步。
可是,天道不给它速死的机会。而后,无数人形僵尸如潮水般从空旷处的泥土中涌出,它们不畏惧暴雨,站稳后便歪歪斜斜地向那只烂泥般的庞然大物靠近,待至身前便开始进食,大蜗牛的命运可想而知。
有因必有果,善恶亦有报,方才汐柔之举已加速大蜗牛心脏衰竭,若非如此它只会死得更为痛苦。此刻,谁人能料想这绝世邪物竟沦为尸潮的口粮,不得不令人感叹“龙游浅水遭虾戏”。
想来这大蜗牛做梦都想不到:在小虚实叠影之术中的体验竟成现实。虚虚实实,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鉴于汐柔已成地尸之体,故而尸潮不敢上前,何况它们如今正大快朵颐,自是无暇他顾。随即,汐柔将目光锁定在燕山外的其他活人上,欲从中挑选属于自己的猎物,可见她的神识模糊了。
她的意识在逐渐丧失,可潜意识仍知道不能伤害燕山,至于其他人,晕厥中的她一概不知。燕山昂首屹立良久,望向半空尸化之人,他竟不知所措,更何况,汐柔在他的心里是独一无二的。
“待她饮血时,吻她。”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燕山一跳,正是龙渊所言,但看目前情形,他苏醒已有半晌。
不等燕山开口,龙渊又道:“你阳气过盛,渡给她,她便有救。若还考虑举止礼仪,待她吸了血,神仙难救!”
顺着声音,燕山望向躺在不远处的龙渊,只见他仍保持晕厥时的姿势,可头却转向了自己,那双眼睛正透过防护面罩扫了过来。燕山顿感心头一凛,尸化的汐柔不恐怖,这面罩倒令人觉得诡异,不得不说菲儿在面罩外观设计方面有待改进。
龙渊自有留意燕山神情,遂开口道:“面罩不美观,回头吾让风姑娘改改。”
“我该如何做?”燕山焦急道。
“吾看出你中意她,勿再犹豫,依我之言做!”
“真的要?这......”
“难不成我来?吾一身冰尘修为,只会适得其反。”
“你......我知道了。”燕山先恼后静,道。
“听着,冥罡道长亦中了毒,试想白姑娘受尸毒操控,必先饮其血以进修为。你,势必要阻止!”
似是为验证龙渊之言,但见汐柔身影一闪,顷刻间已至冥罡身前,僵尸吸血的特性已然上脑,十指如钩欲剜心而食,看得人怎个不心惊?与此同时,玉穗缠绕的右手中绿芒耀目,遂笼罩周身,竟压制究极尸毒“兑泽煞变”,遂使柔在一时间停止了动作。
犬状玉佩是灵物不假,可仍属阴寒之物,且无天绝煞气那般霸刀劲力,自难以彻底压制尸毒。人乃万物灵长,若未毒入膏肓,人的阳气有缓解尸毒之效,不过寻常人将阳气渡与中毒者必自身难保,唯不畏传染且阳气过盛之人,方能渡气于人。
“速去!切勿耽误时间。”
见燕山未动,龙渊高声提醒道。
闻言,燕山虽心有忐忑,可自知当如何而为。接着,他丢了长枪,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汐柔身边,望着那脸色苍白如纸的美人,不觉间竟心中小鹿乱撞,显然方寸已乱。
眼前,汐柔翩若惊鸿美若天仙,但那双血色的眸子却隐隐流露出一股惊悚之感。燕山迟疑片刻,但因心中过分担忧,便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燕山心知如此不合礼数,但他为救汐柔性命别无选择。
宋人最重礼仪,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甚至女子出阁之前不许外出,想来宋代女子俱是“宅女”。北宋还好,自南宋起,程朱理学禁锢了女子思维,直至八百载的后世,女子方能当家做主。
人命关天,不知满口仁义道德的假大儒是否会优先选择“清白”,但燕山是习武之人,自会把汐柔的生命安危放于首位。当口与口相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温在流逝,亦能真切地感受到内元被汐柔吸纳。
与此同时,汐柔眸子里的那抹血色缓缓地淡了下去,眼中神秘与灵动重新取代了恐怖,思绪亦复清明。四目相对,一吻倾心,这一吻便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