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过去,这天下午,下了班,工友大炮约库铭到他家里喝酒。库铭客气着说:“不去了,晚上还要跟娃娃洗澡。”
“少喝点,没事,再说,尖嘴钳,鲫壳鱼,我都讲好了。”
“好吧!我回家打声招呼,”库铭犹豫着说。
“我们等着你,快点。”大炮说着走进了家。
回到家,库铭跟柳春花说:“你自己吃饭,我要到大炮家喝酒。”
“饭已经好了,不要人家一叫就去。”柳春花平淡地说着,脸上露出不悦。
“我走了,你自己吃。”库铭说着,在柳春花的大腿上亲昵地拍了一下,便走出家门。
柳春花吃完饭,生了个炉火来烧开水。
库铭喝完酒回来,看到炉子里火苗正旺。库铭对柳春花说:“这么旺的火!太可惜了,不如帮大炮家烧两壶开水。”
“要烧,你自己烧,”柳春花语气生硬地答道。
“平常,他家生炉火,不也同样帮我家烧开水。”库铭在厨房里,边放水边跟柳春花说。
“哦哟!你小爹一喊你,你就尾巴高高地翘起来,去了,”柳春花脸色阴冷,话语刻薄地说。
“你!……,眼光放远点。”库铭不高兴地说。
柳春花一副鄙夷又带着怒气的神色大声嚷道:“喝不够,再去喝,你喝不够,不要回来。”
“你!……,小声点。”库铭抑制着心中的怒气,愕然柳春花怎么会突然间变得这样尖酸刻薄。
“哼!”
柳春花甩了一下头,像受了极大的委屈,又像识破了一个惯犯,不屑地嘲讽,如同一个被狠劲搓揉过的白纸团,没有内容,却能达意。
库铭再没多想,一个箭步跨上前,左手掐住柳春花的脖子,将柳春花顶撞在门上,右手一掌甩出,打到柳春花的脸上。库铭放开了柳春花,坐到沙发上,心情无比郁闷。与此同时,儿子惊醒,库铭进了卧室,将儿子抱在怀里。气急败坏的柳春花,将电饭煲双手举起,朝向库铭摔过来。电饭煲砸在库铭的左手臂上,幸而没有伤到怀里的儿子。受到惊吓的儿子大声哭起来。锅里的饭散了一地。
柳春花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捡起电饭煲内锅,朝库铭头上砸来。
库铭腾出右手,用左手搂抱着儿子。库铭用右手拦截着柳春花砸来的锅。柳春花手中的锅,雨点般向库铭头顶砸来,库铭用右手背拦截着。锅由最初的圆形变成椭圆,再由椭圆变成V字形。
柳春花丢下了锅,气乎乎地走出了家。库铭心想:“总算平静下来了。”没想十多分钟过后,柳春花又回到家中,手里攥着四十多公分长的一截木棒。
柳春花走到库铭跟前,怒视着库铭吼道:“杂种!我让你打,今天,你不打不是人。”
早已平静下来的库铭,见柳春花这样的阵势,他脸上浮起笑容,平和地对柳春花说:“别闹了,吓到娃娃。”
“我让你打!”
柳春花怒骂着,将木棒戳到库铭头上。
库铭又朝柳春花笑了一下。柳春花更加怒火中烧,她又朝库铭头上戳了一木棒。
库铭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想把儿子放回卧室,然后跟柳春花大干一场。库铭站起来,又疲软地坐下。对于面前的柳春花,他感到了惶恐和无奈。柳春花放下手中的木棒,哭丧似的给娘家打电话。
“妈!……,我不活了,呜呜……”
“发生什么事了?不要鬼哭狼嚎的。天,掉不下来。”库铭岳母先是一惊,然后镇定地说。
“啊哈!……,你们再不来,我就不活了。”柳春花哭得更为伤心。
半小时后,柳春花的娘家来了一车子人。库明忠和王翠梅也来了,来人挤满了整个客厅,客厅里的空气在极度膨胀。
柳春花母亲问:“发生了什么事?”
柳春花一会儿急速抽噎,一会儿大声哭泣,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说,我不想活了。柳春花母亲气愤地大声咆哮道:“库铭,你听好!今天晚上,我家小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把你家父子两个的肚子划开拿来做棺材。”
库铭坐在一把矮凳上,毫不示弱,气愤地双手拍地,大声回击:“现在就来划!你们不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待库铭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完后,库明忠拉开嗓门,大声斥责库铭。
“谁让你打媳妇的,胡闹!你有什么本事,你这个臭杂种。你的本事是拿来打人的?你一天正事不做,只会喝个烂酒。早就告诉过你,下班没事的时候,多看看书,多学点业务知识。你们一天,不是到处喝烂酒,就是打牌赌钱,你这个腐败分子。早些年,你这种行为是要被单位开除的。我问你,赌博是正确的?共产党那一条提倡,你说说。告诉你,你再去赌,我要告到你们单位上。单位上不管,我要告到局里去,到时,带害了其他人,是你自己的事。”
“你敢去告。”库铭大声嚷道,眼前的事搅得他心烦气躁。
“我是你爹,我不敢告?到时候,我看你们领导会说我半句错了?”
“两口子过日子,要针过得来,线过得去。你小春不要一小点事,就像天掉下来一样,别人吃不了你。过日子,要忍得,耐得。这些年,要不是我忍得、耐得,早和你那个酒鬼爹过不到今天了。”库铭岳母说。
气氛缓和下来,库明忠又冲着库铭骂:“我养了你这个杂种,不如讨着小春这样好的媳妇。以后你再敢打媳妇,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柳春花的家人走后,柳春花跑出了家,沿着铁路走。
在柳春花离开家的当口,库明忠抱起他的孙子,给库铭使个眼神。库铭知道父亲的用意,犹豫了一下,极不情愿地跟上柳春花。
柳春花走快,库铭就走快。柳春花走慢,库铭就走慢。
库铭和柳春花始终保持在七八米的距离,两人一句话也不说。沿着铁道走出两公里多的路程,库铭上前拉住柳春花,说:“回家吧!”
“家!……”
柳春花像朗诵诗歌一样地念道。转眼又冰冷地说:“家,对于我来说,太奢侈了。”
“你不要阴阳怪气的,跟我回去。”
“嘿嘿!我不回去。”
“今天就是抱也要把你抱回家。”库铭嘴里说着,将柳春花拦腰抱起往回走。任柳春花怎样挣扎扭动,库铭也没把柳春花放下。走出十几米远,柳春花还在挣扎。索性,库铭将嘴唇深深地衔在柳春花的嘴唇上。直到柳春花张开嘴唇,接纳了库铭,库铭才把柳春花放下来。柳春花拉过库铭的手臂,说:“让我看看,打伤了没有。”
“天黑,看不到。”
这一句,库铭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库铭和柳春花回岳母家时,席间,听到与姐夫邓立钱有生意来往的两个人谈起在他们厂打工,一个月可挣一千多块钱。柳春花当即就动心,问:“你们现在还要不要人?”
“你会去?”一个姓陈的男人以问代答。他看看柳春花,一脸的不相信。
“你还奶着个娃娃,我看你怎么也不像会出去打工受苦的人。”
“陈经理,能进去的话,还请你多帮忙。”柳春花神态急切,语言诚恳。
“你可想好,就是一句话的事。”
“唉!整天呆在家里,在烦了,出去找点事做做。”
“娃娃呢?娃娃还在吃奶,乱什么乱,好好呆在家里带娃娃。小库一个月两千多块的工资还养不住你,你是愁吃还是愁穿?”柳春花母亲坚决反对,义不容辞地说。
“我要去,大不了断奶,你给我带着儿子。”柳春花说。
“短命鬼,你给我小心点,在家好好带娃娃。”柳春花母亲正色呵斥道。
“我要去,谁也管不着,你不帮我带娃娃,我交给库铭他妈带,”柳春花顶撞道。被柳春花顶撞,库铭岳母悻悻离开,她边走边骂:“自己的娃娃不领,是娃娃重要,还是那点烂钱重要,一天都不要领回来给我看见。”
回到家,脱衣睡下后,柳春花又跟库铭抱怨:“我实在是在家在够了,再在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柳春花说完话,把脸凑进库铭,诡秘中夹杂着娇媚地从鼻腔中发音:“嗯!……,给不给我去?”
“你去了,儿子呢?”
“哎呀!七个月就可以断奶了,再说七个月以后的奶水就没有营养了,儿子可以给你爹妈带。”柳春花双手捂住胸,揉捏着乳房,嗲声嗲气地说。
“随便,不让你去,到时候,你责怪我。让你到外面试试看,你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你别难过,我去了,不好干,我又回来,距离产生美,到外面我会天天想你的。”
“嘁!距离产生美,谬论,何谓距离,两米,三米,还是十万八千里。”
“哎呀!反正我要去,”柳春花撒着娇,整个身子扑到库铭身上。
库铭忙碌了一天,才把柳春花所需的东西收拾妥当。
第二天,库铭租了一辆车将柳春花送到那个工厂里。与柳春花同去的还有宋自贵媳妇李洁。库铭又把宋自贵叫来,让他在柳莹花馆子里干厨子。邓立钱通过熟人在省城一工业园小区内为柳春花和李洁低价租住了一套两室一厅。房东是个离异男子,外号叫大胡子,离了休,长期在外打麻将,很少回到小区来住。
从省城返回到家中,库铭不觉有些酸楚,毕竟儿子才七个月大。
七个月大的婴儿正是躺在妈妈的怀里吮吸着乳汁而不知是何物的时候。
库铭到了父亲家里。库明忠住在和库铭相对应的另一栋家属楼的二楼。儿子秋阳正在熟睡,父亲抱着。七个月大的婴儿,小脸粉嘟嘟的,小嘴圆溜溜的,在父亲饱经沧桑的臂弯里齁齁酣睡,库铭看着心里更加酸楚。
“喂奶了没有?”库铭打开冰箱,看到冰箱里还有半瓶牛奶,向父亲问道。
库明忠答非所问地抱怨:“哎!才那么小点娃娃就断奶,我不知道你们是咋搞的。娃娃正是吃奶的时候,现在就给他吃牛奶,有什么营养。”
库铭没有理会父亲说什么,他把儿子的奶瓶拧开看。当他看到奶嘴与奶瓶瓶口衔接处,有一层淡淡发红面粉状的东西,便对父亲说:“奶一顿吃不完就把它倒掉,不要攒着,容易变质,还有奶瓶每天用开水烫一烫。”
库明忠一脸不悦,大声说道:“奶是今天早上才泡的,放在冰箱里不会坏,哪有那么多倒的。”
“牛奶很容易变质,你省了这点奶,万一变质给娃娃吃,要成几十倍的付出。倒了就倒了,有什么可惜的。”
“哦呦呦!……,咩咩!……”库明忠嘘唏不语,表示出极为的不满。
“才放一天,它就会变坏,我不信。”
“这是什么?”库铭将奶瓶凑近父亲。
库明忠斜睨一眼,还是一副极为不信的表情,其中还包含着对库铭浪费的不满。
“好!那你说说这层粉红色的东西是什么,这就是变质的奶。”看到父亲的顽固和对自己的鄙视,库铭大声争执道。
“放你妈的狗屁,老子今天早上才泡的奶。说了碜死你,老子可以把心掏出来给孙子吃,我会给他吃变质的奶?老子这样拿出心思的给你带孩子,你还要老子咋个?”库明忠破口大骂,脸色灰暗。
“要不,先把娃娃送去给他外婆带几天?”库铭压住内心的火气,以商量的口气说。
儿子受了惊吓,哇哇大哭。
库明忠先是脸色灰暗,转而茫然,再是瞬间涨红,暴突的青筋在他长满皱纹的脸上躁动。
“呸!”
库明忠吹了一口。他脸上的青筋暴突,皱纹却更加萎缩,仿佛脸一下就变小了很多,张大的嘴几乎占据了半个脸庞,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慌。库铭的儿子在大哭,库明忠放开嗓子,平生第一次对库铭恶毒地咒骂。这次怒骂,与其说是库明忠养育了子女,而子女们对自己不孝不敬的绝望,还不如说是他对自己人生的绝望。
“你这个忤逆种!”
“你妈烂娘,老子不稀罕。”
“你老岳母的东西香,老子没见过,领着滚,领去给你老岳母带,老子带不好你这个儿子。哦呦呦!……”库明忠不断地咂舌跺脚,不停地用手指指着库铭骂。
“你妈才烂娘。”库铭顶撞道。
“呸!忤逆种,天杀的,我妈你叫什么?杂种!……”
库明忠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抽搐着,几乎可以把他整个身躯拉着转几个圈。库明忠暴跳着,咆哮着,事情并没结束。看着父亲蛮横、暴戾,库铭顿生恶气,心想把儿子放下,跟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的父亲大打出手。库铭没有按自己的想法去做,眼前的这个男人,让他感到了难堪和羞辱。
库明忠冲进厨房,拿起菜刀,随即他又将菜刀重重地砸到菜板上。菜刀又从菜板上弹飞起来,哐当当落在地板上。库明忠嘴里不断地骂着。
“忤逆种,我妈你叫什么?”
库明忠急速搜寻着房间里可以用的东西,他要把所有的厌恨和忿怒发泄在库铭身上。
库明忠从卫生间里出来,手里攥着一把铝制水瓢,向库铭打来。
库铭抱着儿子,任其父亲的谩骂和责打。不多久,库明忠手中的铝制水瓢由裂到碎,再由碎变成瓢柄。库明忠依然不解怨气,把手中的瓢柄丢下,拾起一把笤帚,向库铭腰部打来。库明忠气红了眼,打红了眼,完全没有顾及到笤帚会不会打到孙子身上。库铭隐隐地忍着,不停地扭转身躯,将父亲打来的笤帚拦在身上。
打完后,库明忠扬起头,悲天悯人地大吼一声。
“啊!……”
库明忠大叫一声后,拉着库铭往外拽。声称要让邻里看看库铭这个忤逆种,竟敢骂老子。
接下来的事,库铭将儿子的衣物和日用品收齐,抱着儿子,走了一段路,然后坐车将儿子送到柳春花的娘家,将儿子交给了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