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除夕夜,崔瑶瑾和女儿在父母家。
辞旧迎新之际,窗外的鞭炮“噼啪”作响,客厅里祖孙三代半躺半坐在米色的沙发上,电视机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身穿喜庆礼服的男女主持人列成一排,欢欣笑语送上来年的期盼和祝福。
“5,4,3,2,1,零点到了!”
秋秋对着平板兴奋地大声喊。
方涛及其家人同女儿网络视频,崔瑶瑾在旁一言不发,秋秋瞥向她时,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女儿不时揉着双眼,她贴在其耳旁轻声说:
“和爸爸说再见了。”
“不要嘛!”
女儿嘟起嘴撒娇道。
“乖,听妈妈的话。”
方涛亲昵而耐心地劝道。
“不嘛!”
女孩依依不舍地说。
“秋秋来外婆这里。”
崔母探过半个身子牵着小女孩拉到自己和老伴这边。
女孩回头朝视频挥手道:
“爸爸,明天见。”
“明天见。”
方涛接口道。
“外婆,明天是新年吗?”
“过了零点就是新的一年,秋秋又大一岁了。”
“外婆,我什么时候生日?”
“在等半年。”
“半年是多久?”
“180天。”
“还有那么长时间啊!”
“是呀,4年前的今天你还在妈妈肚子里呢!”
“外婆,爸爸说等我生日他就回来。”
“哦。”
“他答应我的。”
“那……真好。”
崔母的声调略带哽咽。
“瑶瑾,”
受到摄像头视角局限,方涛只瞧见对面妻子半侧的人影。
“你替我和爸妈说声新年好。”
“啊。”
崔瑶瑾略显笨拙的应道。
双亲向她投来会心的微笑,回看视频中的男人,心间没来由一阵收缩,强忍住胃部不断向上翻涌的恶心,她用手捂住嘴冲向洗手间。
“瑶瑾……”
恍惚间听见背后方涛那一声声亲切的低唤。
用冷水扑打面孔,令人窒息的错觉!
抬起眼,看着镜中的自己,恍如隔世。
回到客厅,方涛那边已下线,崔瑶瑾关上电脑,抱起睡眼惺忪的女儿,躺在宽敞舒适的大床上,替秋秋脱去外衣,盖上棉被,不稍一会儿女儿在怀里沉沉睡去。她轻柔地将女儿放到一侧,抿着唇,泪水径自顺着面颊滑落到被单上。
六个月后。
方涛黯然神伤的回国,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推开自家大门,几多前母女温馨的画面还定格在他脑际,此刻眼前却是一派清冷,他步履沉重地越过一大一小两间卧室走入书房,在电脑旁打印机的槽口,一张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赫然在目。
为了那个男人,瑶瑾自愿净身出户!
方涛的眉心紧锁,暗沉的眼眸里喷出一腔怒火。
熟悉的呼吸声透过话筒传入女人耳畔。
“你——回来了?”
崔瑶瑾端着手机略显局促地话道。
坐在地上懒人沙发里的小女孩,手握小木梳静静地替怀中的芭比娃娃梳着它一头金色的发,手机听筒里断断续续传出男人的声音。女孩抬起头,清瘦而苍白的小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朝向妈妈。
“是爸爸吗?”
女孩的嗓音有些沙哑,稚气的语调中透着毫无掩饰的惊喜。
崔瑶瑾点点头,她走到女儿身旁,弯腰将手机递给对方。
“爸爸,你在哪?……真的吗?我昨天晚上梦见你回来了!……我和妈妈在外婆家……你现在就过来嘛!……嗯,我嗓子发炎了……外公外婆和妈妈带我去的医院……爸爸,我很勇敢的,医生阿姨插了我两针,我一声也没吭!……是的,妈妈也夸我厉害,她奖励了我一个新的芭比娃娃……”
崔瑶瑾咬了咬唇,方涛想要女儿的抚养权,说她照顾不来孩子,保姆比她这个妈妈更用心,崔瑶瑾不服,她觉得自己能照顾好女儿,于是把保姆给回了。秋秋这些天精神状态和胃口不好,时不时干咳两声,她向幼儿园老师提及,老师漫不经心地说小朋友伤风感冒是稀松平常的事,自己会在平日稍加留意,此后她便没再放心上。昨晚关灯后,孩子在床上嗯嗯唧唧半天,找来体温计一量:38.5,吃过退烧药,温度低下去没多久又很快窜高,握着孩子越来越滚烫的手臂,她不敢有所怠慢,抱起女儿打车去就近的医院,医生看着验血报告忧心地吐出一句担心病毒会侵入到心脏,吓的她立马给父母去了电话。
胸片提示肺部感染,崔家二老着急忙慌地赶到急诊室,崔瑶瑾宽慰父母的同时自己一颗心方才安定。看着二老在输液室里里外外忙乎了一整夜,崔瑶瑾待在女儿身旁什么忙也帮不上,她不觉有些自责。值班医生一个劲催促,眼见孩子的体温下降二老才姗姗离开了医院。当晚父母住在女儿家,隔天便回了郊县。当初为了相互有个照应,故意将婚房买在别墅附近,周围住的多是故交和亲戚朋友,崔父经历那件事情后,看淡了人情冷暖,对待外界心存芥蒂,不想引人口舌。
崔瑶瑾在儿童病房陪护了女儿三天,双亲住的远,她不让来医院探望,期间父母来电询问孩子的情况,崔母提议等秋秋出院后母女俩搬去与他们同住,崔瑶瑾趁女儿熟睡,拜托同病房的陪护关照一下,她回去简单收拾了些衣物,当她一脚跨出自家大门时,心间升起一股透着寒意的落寞。
看父母进进出出,崔瑶瑾只有干瞪眼的份,她随身带来的衣服不够,父母坐来回三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家里打包更多御寒的衣裤。她和女儿的三顿主食都是母亲做的,父亲以前公事繁忙,在家是个甩手掌柜,如今退休后反倒给母亲当下手,跟着妻子学会买菜,切菜,打扫卫生和收拾房间。平日两老同逛菜市场,散步在街心花园,相较之前感情更加融洽和谐。母亲做的家常菜比家里请的阿姨烧得好,既有营养还带着浓浓的母爱。喝着手中纯纯的鸡汤,崔瑶瑾不禁感慨:
自己太没用了!三十好几的人,还事事倚赖父母。从前的安宁与悠闲原来是方涛替其承担了生活的另一面。心心念念的人没有再出现,崔瑶瑾的电话一直没换,对方的电话却成为空号,她的心一点点冷却,一点点凝结,她一点点看清楚了男人的本色——徒有虚表,夸夸其谈。秦阳成了她心底无法疗愈的一个隐痛。
“对不起!”
崔瑶瑾盈着泪说。
崔母搂着女儿轻拍她的双肩。
“瑾瑾,你太理想化了,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你看到或听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怪我和你爸把你培育在太过纯净的土壤,以为可以替你过滤掉那些卡脚的小砂砾,我们望你能一帆风顺,却不想要摔的跤一个也逃不过。”
“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崔母摇摇头道:
“瑾瑾,你太善良了,你看不透人性,你看不清外面这光怪陆离的世界。”
“妈,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妈,不是我不想回去,是我回不去了。”
“我明白。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接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