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际的金沙和高悬的烈阳让唐东产生了靡靡的幻觉。
他的一生仿佛都在茫茫沙海行走，怀中抱着滴血的蛹，他不记得这颗蛹是做什么的，但他不敢扔，血水顺着手掌往下滴落，唐东感觉自己的头发正在野蛮生长。
呼。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沙吹醒了他的梦魇，唐东已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还要走多久。
细软的沙留恋着他的足跟，血液被细沙卷裹成泥，印迹永远地留在了地里。
灵力很快就不够了，最后一把灵石也用光了。
唐东调出主管的精元之力，用以维系包裹春笋的茧，微微透明的茧中，春笋破开的心脏仍在汩汩跳动。
老天爷能看到，苍茫的沙漠之中有个步履僵硬的人，怀抱一颗血蛹，朝向北方昼夜不停地走着。
但主管如此醇厚的精元之力也很快用完了，他割开心头血，用自己的精元来为春笋续命。
毒性与诅咒互不排斥，唐东要同时将两种夺命妖魔稳在春笋的心脏处。
他的身形一天天干瘪，脸色也日渐苍白，直到自己也因精元耗尽晕了过去。
是西方风灵唤醒了唐东，并将一部分神奇的力量从未知的天边引来助他，于是他又上路了。
西方风灵的力量枯竭后，东方玄冰也发出强烈的嗡鸣，他也出手了。
两座神祗的光芒都化作灰色，他们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直接陷入了沉眠。
但还不够。
染血的脚印已绵延了三万里，可是还有三万里。
脖子上挂的石珠抖动了一下，一道精纯灵力的飘出让唐东再一次红了眼睛，这是空明留下的灵力。
又走了很久，空明的灵力伴着唐东的思念一并消散。
他看向了自己。
唐东唤出了小丹田里的气旋，将十五个气旋一个一个地揉碎喂进茧中。
后天十五气旋乃是修行之基，每碎一个，就是一场堪比凌迟之刑的痛苦，可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最后一个气旋，也就是第一重气旋，这枚可爱的气团子已经化作了浓郁的紫色，蕴含的修为也最是高深。
唐东毫不犹豫地掰碎了它，清泉般的力量涌入冰茧，而疼痛直钻大脑，全身器官和血管仿佛拧在了一起，要将他最后一丝力量拧干。
唐东的修为和力量全部消失了，他完全成为了一个凡人，一个真正的凡人。
但还是不够。
唐东已经走不动了，冰茧有近百斤重，细软厚实的沙子一下一下地吞吃着他的双脚，每一步都会踩出两寸多深的沙坑。
还有近两万里，春笋的状况日益恶劣，她的心脏越发虚弱。
唐东已走投无路，但春笋醒了。
“东子......”
啊......
唐东犹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幻觉之中的梦呓。
嗬......
他已不知道自己多少次在幻梦和现实之中徘徊，如今只道是仍在梦中，他看见春笋睁开了眼睛。
“心口......好疼。”
“笋子......”唐东垂下了头，眼泪不住地流，他曾经战无不胜，还是败在了茫茫的北漠，“对不起......”
“东子......”
“嗯？”
“......我很爱你......”
唐东听见了微弱的哭泣，泪水的冰凉让他颓然睁开了双目，春笋却已然失力，再次合上了眼皮。
春笋脸上挂着的泪珠让唐东生出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的牙齿开始松动，呼吸愈发抽搐，想说的话全都说不出来，原来刚刚不是梦境，他甚至都没见上春笋最后生动的一面。
也许本来，让春笋跟那枚怪卵走才是最好的结局，他错过了一次结局，现在就是他们的结局。
“一定还有变数的。”唐东被心底的声音吸引住了，那是钟生的声音。
“救救她，求你。”
“这条路我走了千万遍，每一遍都让我想死。”
钟生只是一缕死魂，他也许不过是散落在天地间的一个意识。
唐东不知道心底的声音在说些什么，他觉得吵闹非凡，他想杀了这个叫钟生的人，他实在是太吵了。
“住口，求你。”
叮铃叮铃。
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驼铃声。
唐东感到口渴、肚饿、困倦。
“交出身上值钱的东西！”
看来这是一伙伪装成商队的马贼
唐东只是紧紧地抱住春笋，没有说话。
“这小娘子生得真俊，可惜身体都破成这样了。”
唐东死死地盯着这伙马贼，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的胡茬浓密，头发凌乱如鸡棚，而春笋却在冰茧的保护下容颜无损，但是身躯破破烂烂，雪白的茧也染上了深红的血。
“你是聋子还是哑巴！”小马贼举起了刀，他打算给这两 人一个教训。
“草，给我住手！”马贼头子突然发了怒，他一鞭子将那小马贼打到了沙子里。
“给这个兄弟牵头蚍驼，放他们走。”
马贼头子指了指北边。
“再有七千里地，有一个镇子，是北俱芦洲的入口，蚍驼在沙漠里日行千里，七天就能到达。”
唐东怀抱着春笋坐上了蚍驼。
“要是你像我一样失去她，你就对不起我送你的蚍驼。”马贼头子最后嘱咐道。
“......谢谢。”
蚍驼能用最少的灵力跑最远的路，他宽大的蹄子就是为沙漠而生的。
唐东在它宽厚而绒密的背上睡着了，梦里又是错乱的光景，但总有春笋在，就好像他们在另一个地方，过着另一种人生。
此处极度靠近北俱芦洲，空气中的灵力已不足以支撑冰茧的维系，血红的冰丝开始融化，蝎毒蔓延，诅咒从心口冲出。
唐东彻底心碎了，他如鲠在喉，无力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一点点凋零，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于世，因为钟生又出来吵闹。
他说：“再走千千万万次。”
他说：“三界尽毁，五域崩塌。”
他说：“所有人都在救她。”
他说：“结局如一。”
唐东兀地看到了小镇的一角，柔软的沙地已转成厚实的砂地。
他说：“我爱不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