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府这几日热闹非凡。自从安阳郡主知道这杏林别院的住处,便总是往那里跑。元修明便索性搬回王府。
京都的王孙贵胄知他可是紫微星主,未来或许要继承大统,如今他遇刺受伤,便纷纷前来谒见看望,都被江流川一一拦在府外。
这日元修明正独坐在书房中,江流川大步跨进来,拿起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说道:“又打发了一批。原来打发这赖皮膏药这么累。我嗓子都快喊破了。”
元修明微微一笑说道:“是你太笨,放几条恶犬在院中不就行了。”
江流川一拍大腿,说道:“哎哟,这么好的点子,你怎么不早说?不过你就不怕万一咬伤一两个,伤了和气,日后……”
元修明道:“这些人都是怕我有一天真的继承大统,便提前来为自己谋一个前程。他们是看上面坐着的那一位对我还有几分另眼相待。如果哪一天风向一变,跑得最快的也是他们。何况,我们现在宜修身养性,以免上面那位生疑。你快去将他们打发了吧。”
江流川哈哈一笑道:“好嘞,我这就去。这几天呀,真的累死我了。”
他正要出门,只听元修明喊道:“等等。”江流川返身,走到他身旁问道:“还有何事?”
元修明却又沉默不语,眼睛却一直盯着桌前的一把短剑。这短剑正是顾青荷所赠。
原来那日顾青荷离开了杏林别院,江流川见元修明伤势严重,未曾告知他,自己派人四处搜寻,搜寻一夜,却始终没有消息,无奈第二日才告诉元修明。
果然元修明大怒。江流川正要再继续寻找,不料他却突然说道:“不用了。我知道她会去哪里。”
“哪里?”
元修明道:“她在生幽泉这么多年,第一次行走江湖,如果你是她,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江流川恍然道:“查清楚当年溪云山庄之事。”
元修明道:“不错。溪云山庄之事事关重大。我们查了这么多年,都未有结果。与溪云山庄有关的人和事似乎都在江湖上消失了一样。她也许是当年溪云山庄唯一存活的人,或许能发现一二。”
江流川说道:“不错。如果让她知道你……不知道这丫头会做何想。”
元修明凝视远方,半晌不语,最后终于说道:“她只不过是我们的一颗棋子,”他顿了顿,又道:“一旦发现她,多派些人手暗中保护她。”
江流川笑道:“是。”
元修明见他笑中有别有意思,说道:“一旦让衡王的人盯上了她,后果不堪设想。好在现在还没有别的人会将她与溪云山庄联系在一起。我们要抓紧时间,用好手中的这颗棋子,速去吧。”
江流川便派人前去溪云山庄查探,不料去的探子却发现反被人跟踪。待要查是何人时,那些人却又像是消失了一般。
江流川见元修明一直看着那把短剑,这把短剑他以前从未见过。
那次回来后,他一直带在身上。自顾青荷离去,他便时常拿出来,看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看一看。
他心中也猜了个大概,说道:“我们前两日派去溪云山庄的人并未发现她的踪迹。昨日派出去盯着的人还未回来,想必是前两日他们发现被跟踪,这次怕打草惊蛇,所以多花了些时间。你放心,他们都有一等一的跟踪术。”
“查出来我们被什么人跟踪吗?”
江流川摇头说道:“暂时还不知道,对方似乎也很谨慎。”
元修明正欲再说什么,突听外面一声“报!”
江流川立刻说道:“进来。”
只见一家丁模样的人走进来,躬身道:“报公子,有消息了。”
江流川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元修明已开口说道:“如何?”
那人道:“昨晚确实有人来过溪云山庄。”
元修明“嚯”地一声站起来问道:“是什么人?”
那人说道:“是一名女子,”
元修明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只又听那人继续说道:“和一名男子。”
元修明疑惑道:“一名男子?女子是什么样?”
那人道:“属下怕打草惊蛇,远远地看着身形应是一名年轻女子,身着黑衣,头发和腰上都系着红带。”
元修明知道这女子分明是顾青荷无疑了,只是腰上并非红带,那是她的红鞭,又问道:“那名男子呢?”
那人说道:“那男子应是江湖上新起之秀,丐帮副帮主徐忆君。”
元修明愣了愣,忽然脸上寒云顿起,双眸凛凛,让人不寒而栗。
那家丁顿觉一种迫人的压力袭来,垂着首,一动不敢动。
江流川在旁说道:“你接着说下去。”
“是,”那人感激地看了江流川一眼,说道:“他们二人在溪云山庄逗留许久,出来后二人好像都浑身湿漉漉的,所过之处都有水渍,不久,他们又在林中生木烤火,那女子又解下了衣衫,那必定是去了有水的地方,而且水较深。”
元修明紧握着拳头,竟咯咯作响。那家丁脸上惶恐不安,又看了一眼江流川。
江流川清咳一声,说道:“你说具体点,任何细节都不要疏漏,以免影响公子判断。”
那家丁模样的人说道:“是,属下瞧见他两人隔着衣帘而坐,过了一会儿,又交头接耳了一阵,约一个时辰左右,天边吐白时才双双离开,看样子应该是往玉屏镇方向。”
那人说完,江流川见元修明脸色铁青,又问道:“他二人可有做逾距之举?”
那人想了一想说道:“回公子,这个,这个属下倒是没发现。属下怕他们发现,相隔太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有没有什么逾距之举。”
元修明忽然转过身来,盯着那人。
那人立刻伏首在地上,脑中不住地思索自己到底哪句话没说,到底还有哪些没有交待清楚。
江流川见元修明脸如寒冰,对那人说道:“你很好,这里无事了。你先下去。”
那人如逢大赦一般,连忙跪头退下。
房内一时安静极了,除了元修明沉沉的呼吸声。
忽听“嘭”地一声,元修明盛怒之下,猛地将案上短剑拂到地上,又一阵稀里哗啦之声,他这一拂用力过大,案上东西滚落一地。
他长袖一甩,怒道:“你说,你见过这样的人吗?简直是轻浮无行!”
江流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元修明踱着步子,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
过了一会儿,江流川幽幽说道:“轻浮之人我见过,但是你如此生气,我倒是第一次见。”
元修明被他这么一呛,更是生气,步子踱得更急,鼻中哼哼有声。
江流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元修明哼地一声,一屁股子坐在椅子里,说道:“为何发笑?”
江流川笑道:“从未见过你这样子。你喜欢人家,可有曾告诉过人家?在这里气鼓鼓的,就是把自己气成一只蛤蟆又有什么用。”
元修明听他如此说,更是恼怒:“你竟说我是蛤蟆。你……”说着竟一阵咳嗽。
江流川见状,忙给他倒了杯水,说道:“好好,我说错话了,那个徐忆君是癞蛤蟆。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你是翩翩美男子,当世无双。你别气坏了身子。”
元修明一甩手,推开了那杯茶,哼道:“气我的是你。谁说我喜欢她。你休要胡说。”
江流川忙说道:“好好好,我胡说八道。你不喜欢人家。那你干嘛这么生气。”
“我生气是因为,是因为,一个姑娘,竟然在荒郊野外,当着别的男人面……,成何体统,简直是有伤大雅,有负圣人教诲。”
江流川忍不住笑起来,说道:“我是一介武夫,别拿圣人来搪塞我。圣人如果有教我们穿着湿漉漉地衣裳,宁可受风寒也不能将衣服烤干。那样的圣人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你,哼!”元修明索性不理会江流川。
江流川说道:“好了,我觉得顾姑娘不是那种轻浮之人。你没有听到吗?两人隔着衣帘呢。更何况,我见那徐忆君也是一真君子,必定不会趁人之危。”
元修明本稍有平复,听他如此一说,双目如利剑一般射向江流川。
江流川举起双手,说道:“好好,我不说了。徐忆君是坏蛋,天下第一淫贼,行了吧?”
过了一会儿,他见元修明稍有平复,又语重心长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她,你要知道你现在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元修明阴沉着脸,不说话。
江流川又道:“上次中剑之事,陛下只字未提,这才是最可怕的。”他见元修明不说话,接着道:“这中间可能少不了有长乐公主的帮助。”
元修明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对他而言,最主要的是我们能揭开溪云山庄的秘密,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否则纵使有十个安阳,他也不会放过我们。”他顿了顿,又道:“你听到了吗?方才来人说他们出来的时候身上湿漉漉的?”
江流川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不对,眼中露出一丝警觉,缓缓道:“不错。”
元修明道:“他们为何会湿漉漉的?那里有何地方有水?一般人家院中都会有井,难道他们下到井中去了?可溪云山庄的那口井我们进去探查过,并无异样。看来溪云山庄还有我们未知的秘密。”
“不错,看来放顾姑娘去查溪云山庄果然是步妙棋。接下来怎么办?”江流川说道。
元修明若有所思,片刻后说道:“跟着她。”
“是。”
“另外,”元修明又道:“如有必要暗中协助她。”
“好。只是如此一来,你不怕她查得越深,就越危险?”
元修明双眉紧琐,良久才道:“我们要尽快揭开溪云山庄的秘密,主动权一定要在我们手上。”
江流川道:“是。只是,只是你不怕有一天她知道了这些事情,她会……”
元修明很少见江流川支支唔唔,心下不悦,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说过,她只是一枚棋子。溪云山庄乃当务之急。上面那位随时都会采取行动。上次衡王刺杀不成,可能还会有下次的行动。平家的人也在一旁虎视眈眈,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快去吧。”
江流川应了一声是,退了下去。
房中只有他一人,元修明突然感到心口一阵绞痛,支撑不住,歪在身后的椅子上。
顾青荷柔弱而又倔强的身影不断在他脑中出现:多年前风雨中的山神庙,她舍身救自己;多年后她一路护送自己到京都,舍身忘死;自己身受重伤高烧不退,她整夜守护着自己……从小到大,除了母亲,从未有女子让他感觉如此诚挚,值得信赖。
可她与那徐忆君初次见面时的情形又蓦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想到这里,元修明脸上顿现痛苦之色。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竟是一个剑鞘。
原来他见顾青荷那把短剑的剑鞘已破损,便命人重新制作了一个,只是还来不及赠与她。
他瞧着这剑鞘,顾青荷与徐忆君亲昵之态又在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
他觉得不胜其烦,突然起身,奔出屋外,来到院中池塘边,用力一挥,那剑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扑通”一声轻响,落入水中。
元修明失魂地望着那落水之处的涟漪,一圈一圈,直至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