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峰之上。
万籁俱寂,新月如钩。
漫天的繁星像被网罗住的千千万万个萤火,遍洒在湛蓝的天幕里,华光夺目,熠熠生辉。
石翼斜坐在山石上,寂寥的山风时疾时徐,吹起他空荡的衣袂,也吹皱了他一侧的那半碗烈酒。
他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目光执着地望着那无尽长空。他的思绪如沉沙般在那远古洪荒中泛起,一遍遍地激荡着他那沉睡般的记忆,他有些不安,甚至还有些后悔。
他没料到,在这午夜来临的谷峰之上,他将那时而困惑他的——那骤然涌现似曾相识的片段拼凑成一段持续的记忆……
他忆起了那望月峰上的苏醒之夜,忆起了那千万年间的为爱追随,更印证了倭瓜所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
尽管他曾无数次的豪言壮语说着该来的都要来吧,但此次他不知为何,还是能感到酒意下身躯在山风下感到的阵阵凉意或者说那种难以描述的惧意。
因过往那些零碎的点点滴滴,让他觉得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在那一个月圆之夜,他为了一个永世追寻的女子,毫无意识间——骤然间醒来;
那打打杀杀的黑白二人,在他醒来的那一刻,遗留下双目失明的玥儿,双双殒命,即便他找遍了漫山遍野,也尸骨无存;
那素不相识须发皆白的老道,一枚丹药就医治好了玥儿失明多年的双眸。而那丹药更让他在心底深处忆起那久远的剜心之痛;
更令人惊奇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玥儿,竟将昏迷多天奄奄一息的他神奇地医治过来;
而今日午后,那指间传过的鼓胀,他感知着是另一处的自己在那一瞬间与自己的融合,他确信,那神奇的感觉就来自那个俊朗的年轻人……
当然,如若想想,这些莫名的相遇看似偶然实则又有着不可诠释的关联,那是一种冥冥之中充满神秘力量的操纵抑或或者说就是摆布……
是谁?
又因为什么?
他要解开这个谜团,找到那个答案……
今晚。
本来趁玥儿熟睡后,他神使鬼差带上那坛酒和倭瓜上了这谷峰,一是祝贺高才兄弟有了那高小姐的消息(他听人说过有高兴之事必当饮酒),二是与倭瓜说说话,今天到底因何这样。
但不知何因,倭瓜已换了一副模样,虽没有言语,却一直趴在那里,前腿交错,昂首挺胸,像一个小狮子那样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或者说是等待着那个真正的他。
不卑不亢,无畏无惧。
哪知,对着清凉的山风,半碗酒下肚,他像猝然推开那久久不散的迷雾,一切都变得明了释然。
那一刻,他变成了石雕,一直沉浸在那久远的记忆里,此刻,他甚至喜欢上了这种无声的孤寂,怕那家伙开口……
因他知道,此时,已无须多言。
时间过得很快,当新月隐在一块流云之中,天地间一下子变得暗淡起来,他知道该回去了。于是,他站了起来,俯身端起了那半碗酒,当空一洒……
瞬时,醇香的烈酒化为万朵光点,浓烈的酒香顿时弥漫了整个山谷。他的眼里旋即露出那久已不见的红芒,好似那无声的闪电,剖开那没有答案的谜团。
“我们要走吗?”那个家伙在问。
“要走,”他淡淡地说,“帮完那高兄弟,我们就走——”
◎
在前几天的一个晚饭后,许是见大家无所事事又无精打采的缘故。
钱管家为了调解氛围,给几个光棍儿解解闷,就神神秘秘地给大家说过几天宅院要来一个惊喜,并嘱咐大家万万不可给那个姓石的小兄弟说,到时也惊惊他,看能否给那个波澜不惊的家伙来上一趔趄
大家听了议论纷纷,猜测不出这流年不利时运不佳不年不节的能有啥惊喜?
就冷不防时不时拿话旁敲侧击的探问,张十五甚至在钱管家午睡时偷偷趴在他床边絮叨,看能不能探出个话音,但老到的钱管家却只是守口如瓶,不置一笑。
这话题提起了几个人的兴致,在漫漫长夜里,一直萦绕在大家耳际,闲聊时就会提上一提,来打发无聊时的孤寂。
但几天一过,人来人往,日复一日,生活依然如此,并无什么异常,大家只当那被钱老头唆弄了,渐渐地将这一惊喜淡忘,也再无人提及。
哪知,今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们还未起床,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见,不由吓了一跳。原来,那钱管家说的真有惊喜……
只是,大家万难料到,那惊喜竟然是一辆马车。
钱管家让大家小心地将马车赶到家中,待大家稍作喘息,他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捋着他那灰白的胡须,笑着说这就是他前几天说的那个惊喜,大家看看怎么样?惊喜不?
大家围看着那辆马车,车架很是一般,就是极普通那种随处可见的载人马车,车厢、车轮及大梁看上去极其粗壮,还算不错,足有六成新。
两条软索是新换的粗麻绳,只是那车厢顶上,左右两侧的厢板不知因何已经掉了,让人一见有些残破的感觉,倒没觉得有啥惊喜。
叫人惊讶的倒是那匹驾车的枣红大马,它四体雄健,神采飞扬。眼睛硕大,双耳耸立,通身毛发如火碳一样火红。
在朝阳的照射下,看似如披了一层红雾,引人入胜。它时不时昂昂头,脖颈周遭虬肌立现,看着更加遒劲有力,雪白的四蹄如隐在那初雪之中,那神态显得异常傲娇,又极其神骏。
钱管家见了,不禁暗暗惊奇,他疑惑地望着送车的大伙计马二保,暗想这马得花多少银两?自己虽给那掌柜说得非常清楚,马车厢无所谓,只要能用能遮风挡雨就行。
因那兄弟要走远道,要要一匹能拉善跑的马才可,但这马看着如此扎眼,那岂是十几两银子能买到的?
他心里禁不住暗暗说道,这“云海源”得有多厉害,这镇上的一个铺子办事就能办得如此精绝。
送车的马二保指挥着大家锁了车闸、解了辕绳、卸了马鞍,说这马跑了半夜,估计饿了,得喂些草料才行。
他一面嘱咐正欲牵马的刘师傅说这马不合群,得用独槽喂料,一面回头对看着那马出神的钱管家笑道。
“钱管家,这辆马车咋样?还满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