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兴甜甜地睡着，过了好久才翻身，这一翻身不要紧，人却掉到了地上，摔得半 醒半睡，他又爬起来趴在凳上睡着了。
店堂里的老鼠不吃药，一到晚上饿了便到处窜，翻箱倒柜搞得乱响，还相互“叽 叽”地唤着，追打着，说不清楚它们是在调情，还是在抢食。荣兴刚刚碾完一大槽药, 累到了家，睡得很沉，不然全被这些调皮鬼吵得无法入睡。
一只小老鼠跑到了荣兴吊在地上的脚前，顺着脚爬进了他的裤管里。荣兴突然惊 醒了，跳起身来，拼命地跳着，拍打着，老鼠摔到了地上，一溜烟跑进了柜台下的缝 隙里。
荣兴又直挺挺地躺到了凳上，这一惊吓，他再也睡不着了，瞪着两只大眼，看着 黑咕隆咚的店堂，从窗户上泄在地上的月影，听着楼板上，药柜上，蹿上跳下的鼠声, 他突然觉得好怕，连忙坐起身来，紧紧将长袍裹在身上，哪里响便往哪里看。屋外夜 风轻摇着树枝上的叶声，不时杂着几声悠悠的狗吠，他紧紧盯着那泄着月光的地面, 从小听大人说鬼影就在这月光中现形。他胆战心惊地想，如果真有鬼进这店铺来，他 就马上跑出门去叫方掌柜。但是，看了好久，屋外仍然只有那轻柔的叶声，悠悠的狗 声，店内是那吵得人心烦的鼠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鬼影也不曾出现。渐渐地，荣 兴又打起了哈欠，直挺挺地躺在凳上睡着了，叮嘱自己不要再翻身，但是，睡熟了, 这叮嘱又忘记了，又翻了几次身，同样掉到地上来了几次。
第二天天一亮，屋外一个早起的生意人吆喝同伴早点上路赶到县城去的叫声，惊 醒了荣兴，他连忙爬了起来，抓起扫帚将屋内屋外轻轻扫了一遍，又打水将柜台擦得 干干净净。刚刚放下抹布，他就听见方掌柜的咳嗽声，听见他夫妇的说话声、起床声。 荣兴又连忙生火烧了热水，端到天井方掌柜的门前，恭恭敬敬地叫先生、夫人洗漱。
方恒春看着忙得满头是汗的荣兴，轻轻应了声，便挽起袖子，洗起了手脸。洗完 了，荣兴又连忙换了水，招呼方夫人洗，转身拿出方掌柜的烟袋，填了烟丝，递在方 掌柜手上，又吹燃了纸媒，替他点燃。方恒春坐在门边的大椅上，问了声荣兴昨夜睡 得可好。荣兴笑着答应道：“睡得好!”便走进药铺，打开了大门。
门刚打开，便有一个老者气喘吁吁地被一个年轻人扶着走进门来，说要找方先生 看病。荣兴连忙扶他坐了下来，倒了一杯热茶捧在他手上，病人谢了，荣兴又连忙叫 来了方掌柜。方恒春向病人道了一声早安，便坐到了诊桌前，荣兴又连忙将师傅的茶 杯加满热茶，放到他手边，恭恭敬敬地立在旁边，听掌柜的吩咐。
方恒春看了病人的病情，那老者有气无力地说自己头痛，出虚汗。方恒春为他拿 了脉，开了方子，吩咐荣兴叫华亨来抓药。荣兴跑进后院，叫来了华亨。方恒春对儿 子说：“从今日起，你教荣兴识药，你一味味教他认。”华亨答应了，拉着荣兴，一边 按父亲的方子用践子称药，一边教荣兴，这是芍药，这是甘草……荣兴听了方掌柜叫 他认药，连忙走上前去，跟着华亨看。
送走了病人，方恒春对华亨和荣兴说：“刚才这位老者是太阳中风，表虚症，这个 病得病因是奏理不密，营卫不固而至。治这个病有一个名方，是医祖传下来的，叫 '桂枝汤’，口诀是：桂枝汤治太阳风，芍药、甘草、姜枣同，解肌发表调营卫，表虚 治汗正宜用。”说完话，方恒春便起身进了内院。荣兴连忙拿起师傅刚才用过的毛笔, 迅速在纸上似懂非懂地记下了这几句话。转身进门来取茶杯的方恒春，见荣兴端端正 正地记下了他刚才说的方子，又吃了一惊，拿起来看了看，纠正了上面几个错字，简 单讲解了营卫、奏理等医家用语，拿起茶杯走了。
接下来的几日，荣兴每天晚上碾完一大槽药后，同样睡在店里的板凳上。华亨叫 了他几次，要他与自己一起睡在房里，问他是不是怕父母亲，他去找父亲说。荣兴说 不是，说自己是来学徒的，不是来享福的。华亨见说不动荣兴，便去找父亲，问是不 是父亲不开口，荣兴不敢进他的门来。方恒春看了儿子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 要是像荣兴就好了。”华亨看着父亲那忧伤的眼神，不再说话，转身走了，暗自琢磨着 父亲的话。
因为方掌柜允许他识柜上的药了，荣兴一有空便拉着华亨问。这一日吃完晚饭后, 没有药要碾，方恒春便把荣兴叫进了他的书房，指着书架上的药书对他说；“以后你有 空就可以到这里来看书，不懂的来问我。”
荣兴看着方掌柜书房内几大架书，暗自吃了一惊，连忙对师傅深深鞠了一躬，道了谢。
方恒春转身出了门，荣兴好奇地慢慢走近书柜，随手抽出一部书，书名是《伤寒杂病论》，他翻了翻又抽出一本，书名是《汤头歌诀》，便坐下来，翻开书，看了起来。
中秋节到了，儿子一走快一个月了，石玉叶没有一天不在叨念儿子，穿得暖不暖, 吃得好不好。真来方总是劝她不要多心，说别人听见了这话，传到方掌柜的耳朵里去, 人家还会说我一家人不晓得好歹，收了你的儿子，不当徒弟看，管吃管住，你还有闲 言。石玉叶后来只偷偷地流泪，想儿子时就叫丈夫去看看。真来方说儿子长大了，在 学正事，不能多去打搅他。明天就是中秋节了，真来方买了一盒大月饼，一盒芝麻绿 豆糕，剁了几斤好猪肉，打了满满一壶酒，石玉叶把儿子的换洗衣服收拾着包成一大 包，真来方一担挑进了方恒春的门。
见了父亲，荣兴十分高兴，拉着父亲，轻轻问了娘好不好，真来方看着儿子，抚 摸着儿子的头，心痛地告诉他娘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