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络绎不绝的有从各地前往幽州聚集从军的良家子弟,他们都是心怀大志的青年。
每个人的脸上虽然都难掩疲惫之色,但更多的却是压制不住的兴奋。
他们都是寒门子弟,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功名但在马上取的梦想。
虎贲郎将景守信,左屯卫大将军铁流离,这些人都是寒门子弟心中的目标,他们都想靠自己的努力光耀门楣。
逆着北上的人流,沈宁纵马飞驰。
那些赶往幽州的良家子弟见沈宁在官道上飞马而来,还以为他是身负军命的官差纷纷避让。
也有脾气急躁者破口大骂,只是沈宁的速度太快,耳朵里都是呼呼的风声,哪里还听得到别人的骂声。
而那才骂了人的倒霉鬼,还在洋洋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的勇敢,结果后面又冲过来两匹战马,马背上的骑士一边高呼军情急报一边挥动马鞭驱赶人群。
那骂了的人汉子躲闪不及,被其中一个骑士一马鞭打在肩膀上,整个人被抽了一个跟头翻进路边的草丛里。
那三人疾驰而过,鲜衣怒马,人们倒也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当真以为是边关有了什么紧急的军情。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开始怀疑是不是霍叶率先动手了。
毕竟唐国公沈原带着一千来人的护粮兵在怀远镇守着万万斤粮草,隔着辽河,对面就是栾青峰率领的二十万霍叶军兵。
拿万万斤的粮草就是一块诱人的大蛋糕,也是战争制胜的关键,若是霍叶人胆子足够大的话,说不得就敢越过辽水来烧粮草。
虽然右祤卫大将军于仲文,还有左屯卫大将军铁流离,右卫大将军司徒冲已经先期赶到辽东,但三卫人马加起来也就十万余人,比起辽河东岸的二十万霍叶军兵还是差了一倍。
沈宁没有想到也不会去想,自己飞马而过会引起那些北上寻梦的良家子弟多么热烈的争论和猜测,他的心思全在贺若辅伯身上,只想着自己赶去的不是太晚还能救他一命。
大野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东平郡官府明知道刘金称就在大野泽却没有发兵剿灭,一来是因为御驾即将到来没人敢妄动兵戈引起陛下的注意,二来则是此处实在难以用兵。
方圆几百里的湖泊重山,别说剿,找人都不好找。
在那样的环境里,不管贺若辅伯做了多少准备,无论他用什么办法,沈宁知道,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和刘金称同归于尽。
大野泽中有上万叛贼还有数万叛贼的家眷,就算他杀了刘金称,他也没有一分的可能从泽里杀出来,失去了首脑的乱贼会把他大卸八块!
谁替刘金称报了仇,谁就有可能是大野泽匪众的下一任大当家,能成为一隅的土皇帝,谁不动心?
“忆安!”
骆毅在后面大声呼喊道:“慢一点!我有话说!”
听后面喊的急切,沈宁随即稍稍放缓了速度。
骆毅和招牧两个人追上来之后,骆毅气喘吁吁的问道:“忆安,你这么急着赶去,可有救人的办法?”
沈宁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这样不行!”
骆毅大声说道:“你想过贺若兄弟为什么不等你吗!他就是怕连累你,忆安,我知道劝不住你,但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才能进大野泽里救人!”
“你这样贸然的冲过去,别说救人,说不得见不到贺若兄弟就被那些乱匪射成了刺猬!”
“我知道!”
沈宁回答了三个字,脸色肃穆。
“到了泽外之后,我和你先进去探探,小牧哥在外面候着接应!”
“那里地势险要没错,朝廷的大队人马杀不进去,但咱们人少,几百里水泊,潜进去不难!”
“忆安!以我之见还是先在泽外打探打探消息,如果有人刺杀刘金称,消息不会传不出来!”
沈宁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我能想到贺若大哥如何打算的!”
他眉头紧皱,脸色阴沉。
贺若辅伯!
沈宁在心里说道:你怎么这么蠢!
大野泽
“大当家,泽外来了一伙人,说是来投奔您的。”
一个小头目低着头对坐在上首的刘金称说道。
刘金称坐在一张很宽大的木制座椅中,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像模像样的摆放着文房四宝,后面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颇有神韵的字画,依稀是前朝某位大书法家的真迹。
但大野泽里上万匪众再加上两万余人的家眷,大家都知道其实大当家刘金称根本一个字都不认识。
虽然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个苦哈哈的农民出身,后来跟着徐安祖往塞外做些倒买倒卖的小生意。
但他不识得字,为人却极为精明。
刘金称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但看起来却好像足有六十岁左右。
他两边鬓角上的头发差不多都已经白了,额头上的皱纹就好像西北高坡上的沟壑一样深。
他是个说不上英俊的男人,甚至连顺眼都说不上。
三角眼,扫把眉,脸型尖瘦,颧骨突出,脸色蜡黄的好像秋叶一样。
而且他的身材也极为瘦小,大概只有一米六左右,瘦得皮包骨头一般难看。
如果说他的脸上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那就是那一双阴沉的如鹰隼一样的眼睛。
自从占据大野泽,又在酒桌上杀了结义兄长徐安祖,收服了徐安祖部分手下之后,刘金称麾下的战兵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万五千人左右,就算比起济世郎李薄也是不相上下。
前阵子一连打下了两座村堡,洗劫了几个富户,泽里的粮食足够三万多人吃上一个月的,所以刘金称的脸色看起来难得的带着几分红晕。
说起来,他也是这东平郡绿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乃至在整个黄河北都算得上赫赫有名。
如果不是过不了多久兴业皇帝刘武御驾亲征霍叶要经过,他还真想趁着兵强马壮粮草丰足去打打东平郡治郓城的主意。
上次他带着万余人马只是在郓城外驻扎了两天,郡守吴闲祖非但没敢派郡兵出城交战,反而使人送来白银千两还有五千贯铜钱,这让刘金称格外的得意。
所以,他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出兵攻打郓城的话,说不定真就能打下来。
相比那两个村堡,郓城里的财富足够大野泽里的人吃上十年八年的!
胜利和名望总是能让人昏了头脑,刘金称也不例外。
最近一段日子绿林道上不少人都来投奔,一开始他还作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来。
慢慢的,随着来投靠他的人越来越多,他连样子都懒得去做了。
“哪儿来的?”
刘金称舔了舔嘴唇上的油渍沙哑着嗓子问道。
他手下的小头目抬起头看了刘金称一眼,赶紧又把头低了下去。
“大当家,那人说他叫赵陆,是徐安祖的手下。特意带来二百匹塞外好马,以表诚意。”
“哦?”
听到二百匹好马,刘金称立刻来了精神。他坐直了身子问道:“赵陆?怎么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他带了多少人来投奔?”
“回大当家,那姓赵的只带了百十个人,二百多匹战马。我看过了,确实是实打实的塞北好马啊。绝对不是什么驽马骡子之类的废物货!”
“才一百来人?”
刘金称撇了撇嘴道:“老七,你出去替我接一下吧。看在那二百多匹好马的份上,你让他在你手下做个副寨主好了。”
老七,也就是大野泽的七当家,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魁梧汉子,姓王,叫王安。
据他自己说还是江南王家的人,不过泽里的人都知道他这不过是在吹牛罢了。
现在这个世道谁说出去谁不是名门之后?
不过王老七的一身本事却真不是吹的,整个大野泽中的好汉他也能排进前三。
真要是单挑的话,十个刘金称也不见得打得过他。
但王老七对刘金称却是心服口服,甚至刘金称咳嗽一声都能吓他一跳。
原因没有别的,只以为他不敢吃人,而刘金称敢。
现在刘金称的桌案上就放着一壶酒,一盘卤肉模样的菜肴。
王老七知道,那是一盘炒熟了的人心。
刘金称吃人心,素来喜欢生吃,而且喜欢吃新鲜的,开膛之后取出来立刻就吃,很少做熟下酒。
他一嘴猩红生吃人心的样子格外的狰狞,但现在装着斯文捏着肉片放进嘴里咀嚼的样子更加的恐怖。
“是,我这就出去迎迎!”
听说有人送来二百多匹塞北好马,一向爱马的王老七也颇为兴奋。
他站起来,对刘金称抱了抱拳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大野泽的三当家郑坤谄媚的笑了笑道:“大哥,现在咱们大野泽兵强马壮,依我看,大哥您也该有个名号了。”
前阵子他就劝过刘金称称王,最不济也要像徐安祖那样称个将军。
但刘金称一直不答应,还狠狠的骂了他几句。
很显然,今天刘金称的心情不错。他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事不急,难得老三你有这份心。”
他将面前装着炒人心的盘子往前推了推:“老三,这个赏给你了。”
郑坤脸色大变,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还是大哥自己享用吧,我……我没有这个口福啊。”
刘金称呲着牙嘿嘿笑了笑道:“我说你有这口福,你就有。你推辞,是不想吃,是不敢吃,还是不给我面子?”
郑坤连忙弯腰抱拳道:“大哥,我……我真的是……”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刘金称冷笑了几声。
“让你吃你就吃,难道还嫌弃我脏?老三啊,这些日子你一直劝我称王也算有心了。”
“同样的话今天我再说最后一遍,以后若是再听到你说,我就挖了你的心下酒。”
他顿了顿说道:“称王?你们真以为你们他娘的天下无敌了?”
“现在看起来大伙风风光光的混得不错,那是因为咱们占了块好地方!”
“东平郡郡守吴闲祖送的那几千贯铜钱就迷了你们的眼睛?”
“若不是刘武那昏君即将北上,吴闲祖怕咱们闹腾的事传到皇帝耳朵里,他会那么老老实实的交钱?”
“我告诉你们,现在朝廷忙活着攻打霍叶没时间理会咱们,真要是称王,朝廷立刻就会派遣大军来!”
“朝廷可以忍受有贼,但绝不允许有人称王!”
刘金称厉声喝道:“吃了它!”
郑坤咬了咬牙,颤抖着手从盘子里捏起一块肉缓缓的放进嘴里咀嚼。
他不敢吐,也不敢咽,表情痛苦。
刘金称嘿嘿冷笑道:“不好吃?”
“好……好吃!”
“那就都吃了吧,回头再有人犯规矩,我送你个新鲜的尝尝!”
正说着,只见王老七一脸懊恼的走进来。
他对刘金称抱了抱拳道:“大哥,那姓赵的不肯跟我进来,也不肯交马,他说他是来投靠大哥你的,不是随随便便派个人应付他就行。”
刘金称眉头一挑,冷声道:“你就这么回来了?他不肯交马,你们这帮废物就不会自己抢?”
王老七垂着头道:“主要是那姓赵的说身上还带着一件宝贝,只有面见大哥你他才肯交出来。”
“什么宝贝?!”
刘金称皱眉问道。
“他说,是徐安祖在塞北藏匿的金银珠宝!”
刘金称脸色微变,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让他进来吧,告诉他,我就在这大帐中备好了美酒等他。”
王老七还是摇头:“那姓赵的说,让大哥你亲自出去接他,不然他马上就走。”
刘金称张了张嘴,忽然笑了起来。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簇新锦衣,将切肉的寸许长银质小刀往腰带上随意一插道:“那好,我便亲自去迎迎。”
虽然他的脸上带着笑,可大帐里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