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淡星暗月,北肇王朝的安都城,静静悄悄,间或听得几声虫鸣。
有两位更夫打着哈欠准时起身,胖更夫手中拿锣,瘦更夫手中拿梆,两人边走边敲,笃笃咣咣。
“哥,咱敲几下就赶紧回去吧,我听说,这几日城里其他地方,出现不少怪事。”胖更夫看着周围一些漆黑的角落,畏畏缩缩地问。
瘦更夫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干我们这行,你说怕,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
话音刚落,前方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阵怪异的声音,就像有人的喉咙正在不断发出抽风的声音。两人愣在原地,拐角处开始出现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胖更夫捂着嘴巴,指向那影子,抖得像筛子。
“你这乌鸦嘴!”瘦更夫低声骂了一句,然后迅速拉过他,躲到一旁的巷子中去。
那恐怖的影子越来越近了,原来是一名头发散乱、衣衫褴褛的穷苦妇人,双手盲目地胡乱前伸。离得更近些,才发现那妇人翻着白眼,感觉与传言中的诈尸无异。
胖更夫见着妇人的面容后,捂着嘴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瘦更夫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然后默默握紧手中的梆。紧接着,一道细长的声音响起:“噗~~呲~~。”
“啊!!我受不了了!”胖更夫站起来,想要往外跑。瘦更夫用手扇着臭气,一下子拉不住暴走的兄弟。而那妇人听到声音,立刻转过头,似乎想要看清是谁,同时喉咙里发出更为焦急的咔咔声,一蹦三米远地朝着胖瘦更夫这边扑了过来。
翌日一早,一群人站在长乐街第三巷口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星府的丫鬟小萝跟着李厨娘路过这里,好奇地围了过去。
——“哎呀,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就说,为啥昨晚没听到报更的声响呢?”
透过人群,只见有三人互相重叠着躺在地上,最底下是那胖更夫,中间是瘦更夫,上面则是那位妇人。三人的手上脸上,都有不少的抓痕。瘦更夫最先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身上躺着最让他恐惧的人,立马条件反射将其推开。被这么一推,妇人也醒了,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人,然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大叫一声,掩面逃出人群…
跑出不远,却碰上策马迎面而来的南君笑。马儿受惊,她连忙拽紧手中的缰绳,看着那妇人惊慌失措地爬起,大喊着跑远。
“好奇怪的人!”但时间紧促,南君笑不再多想,继续往王宫而去。今天,是她在宫里当差满一个月的日子,才一个月,可不能就这样迟到,让某些人抓住了把柄。
自从军队历练两年回来,成武王准许她在宫里担任侍卫长一职后,不少思想守旧的老头儿就跟天塌下来了一样。陈刺史说这不成样子,李太傅见了她就摇头叹气,彭统领更是直言,做个侍卫长又有何用,过不到两年,还不是得嫁人。
“我嫁不嫁人,与你无关。”南君笑板着脸怼回去。
“你还真以为是个侍卫长,也就负责宫里西南区的侍卫长。”彭统领再次挖苦。
“我知道,不用提醒。”还好在他之前及时赶到王宫,南君笑仍然笔直地站在原地,目不斜视。
彭统领轻蔑一笑后离开,此刻,正是准备上朝之时,有不少大臣正匆匆赶往议事殿。南君笑瞥向远去的彭统领,默默翻了个无声的白眼。这彭大力在军营中就看自己不顺眼,不少给她下绊子,真不知道哪里得罪过他。
三声过后,成武王坐于朝堂之上。
李自拂率先踏出一步:“王上,臣认为,近日的星象有异一事,可仿先祖之法。”
“继续。”
“史书有载,鬼宿四星缺一,在几百年前的兮穆二十四年也曾发生过,彼时地方出现了很多怪异的事,甚至闹出人命,祁玺王命人去查,发现原来是有讹兽作乱。此次,或可寻能人异士解决此事。”
话音刚落,就有反对之声响起:“说得倒是轻巧阿,李太傅。你可知当年,为了消灭讹兽死了多少人,最后还不是小冯将军那样百年难遇的天才,最终才解决了此事。现在,去哪儿找这样的人呢?”
小冯将军,乃是当年著名将领冯剑的儿子,冯义道。人如其名,为人不仅十分讲义气,而且很有自己的人生理念。早年跟着父亲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功成名就,不愿再呆在军营,便远走方丈山,拜入醉山仙师门下。
修仙不同于练武,普通人想要入道,需开天眼,再经百针法,以及雪山、鬼谷、妖道的历验。如果你在百针法后,雪山不能释灵气而自保,在鬼谷、妖道连基本的鬼气和妖气,也无法察觉的话,就证明你彻底与仙途无缘了。
身强力壮的人在经过以上种种后,勉强能拖个半条命回来,有少数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时不时都有被吓死的。另外,被突然闻了人气而变得怨气十足的鬼,弄得半死不活的,也不少见。成功拜入师门,往往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
因此,北肇的百姓即使羡慕于仙人不染红尘世俗,来去自如斩妖除魔的生活,但人们还是宁愿过着普通的日子,也不想拿命去赌,像冯义道这种前途无忧不愁吃穿的人,做出这样的决定,简直令大家难以理解。冯将军又打又骂,亲朋好友劝了又劝,也拦不住小冯将军一心问道的坚决。
世人都说,小冯将军太鲁莽,但能拖着半条命回来。
近乎偏执的人,要么成为世人茶余饭后摇头叹息的谈资,失败的“典范”; 要么成为世人啧啧称赞的对象,百年难遇的天才。小冯将军自证,他属于后者。痛不欲生的百针法受了,严寒至极的雪山之巅硬生生扛了过来。令小冯将军成为传奇的在鬼谷和妖道,昔时鬼谷和妖道一千零一个妖魔鬼怪,被小冯将军用一个时辰斩杀殆尽,史无前例。当小冯将军提着大刀走出来之时,背后的鬼谷妖道空空如也。当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哦不,万鬼哭。
醉山仙师问他为何雪山之上,不用灵气自保。小冯将军的话掷地有声:“严寒对一名战士来说,不值一提。”
醉山仙师又问:“为何要将封印在鬼谷妖道里的妖魔斩杀殆尽。”
“因为我在鬼谷妖道里,见到当初战场上,屠了我方将士的敌人!!”
“......”
从此,小冯将军潜心修仙问道,日益精进。冯将军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子不仅是人中龙凤,更是仙家翘楚。后来,鬼宿四星缺一,安都城讹兽作乱,人心惶惶。小冯将军奉命归来,彻查镇压此事。令后人好奇的是,当时如何彻查,如何镇压,史书并没有详细地记载。只有,驱讹兽于白荒岭一战,死伤数千人等寥寥数语。
成武王听罢,问:“ 李卿,可有合适的人推荐?”
“这...”,李太傅皱起眉头,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是趁机给自己的侄儿一个机会崭露头角好?还是趁机拉政敌下水好呢?正在他衡量犹豫之时,一阵传报声在朝堂外响起:“南小侍卫长觐见!”
“胡闹!”南靖炎将军怒道,“王上,小女不懂事,只会扰乱上朝,还请不必理会。”
“南将军,女子不得进朝堂,众所周知,怎么令千金又如此不懂礼数。”工部尚书唐计年缓缓开口。这一又字出口,实在耐人寻味。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沉默不语。
成武王思考片刻,道:“无妨,让她进。”
“并非胡闹。”南君笑一脚踏进,正在议事的朝堂之中。她向来特立独行,完全将这话当耳旁风,径直走到大殿中间,半跪下来,向成武王行了一个军营中的抱拳礼。
“王上,我知道鬼宿一事,请听臣女一言。”
“哦?!讲。”成武王饶有兴趣。
“我觉得,星象之说不可信,有人借星象有异之时作乱,才是真的。”
“妇人之言,愚昧至极。”钦天监的监正陈随,捋捋胡子,白她一眼,“哼,天时星历,对应着世间万物,岂有人为之说。”
“岂不可人为,观天文,用以推历法,知四时,助农耕。况且史书上也并没有说,鬼宿四星缺一与讹兽作乱有必然的联系。”南君笑看向陈随,直言不讳。
“你...你...,强词夺理。”陈随被这么一怼,你了半天才挤出话,“鬼宿四星册方似木柜,中央白者积尸气,四星缺一,尸气外漏,必、必有祸焉!”
成武王挥手:“好了,无需再辩。贴告示 : 能者,皆可去查。解决此事的,重赏!”
“王上,请让我... ”,南君笑愣了一下,想要说出心中的请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此事非同小可,有前例在先。你最近表现不错,其他的,就别让你父亲担心。还有,今天擅离职守,可知错?” 成武王颇为耐心地对她说完这一番话。
南君笑一讶,沉默地将手放下,点了点头,道:“ 甘愿领罚。”
……
回到将军府以后,南靖炎大发雷霆:“跪下!”
南君笑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默不作声地跪下去。
——“你可知错?”
——“不知!”
——“还嘴硬,给我拿鞭子过来!”
“哎,老爷,息怒息怒,君儿做了什么阿,怎么就要递鞭子了呢?” 这时,南府的当家主母秦氏急忙走过来。
南靖炎的脸漆黑如墨,继续责问:“ 谁让你跑到议事殿去的,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要解决鬼宿一事!说!”
“彭大力经常说,女子在朝堂无可为之处。今早,我刚好从议事殿附近巡过去,听到这事,便觉得定有蹊跷。正好可以… ”
“荒唐!正好可以,可以什么,胆大妄为,无可救药!” 南靖炎摇了摇头:“ 让你在军队里历练两年,真觉得能够上天下地?”
南君笑抬起头,目光如炬 : “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能上天下地,这事本来就是人为,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看到自己的女儿仍然“执迷不悟”,南靖炎欲抬起手一巴掌打下去,但最后还是停在半空,然后甩手背过身去。秦氏看着面前两人,一个跪在地上,另一个负气转身,无奈道 : “ 君儿,作为女儿家,不能这么任性。”
“二娘,我并没有,我只是想证明自己。鬼宿这件事情,我一定要查。” 说完,便立马起身转头往外走去。
“哎,君儿… ”
“ 让她滚!” 南靖炎指着她的背影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