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元修明坐在书房中,眉头紧锁,旁边站着江流川。
太医诊治妥当后,衡王和刘公公等人便离开了。
安阳郡主见元修明如此,早已将怒气抛到九宵云外去了。若不是江流川再三向她保证元修明无碍,也许她定会坚持留在这儿了,在千叮咛万嘱咐江流川好好照顾元修明后也离开了。
此时书房只有他二人,江流川见元修明久久不说话,打破沉寂说道:“今日真险,万一让他们发现你的伤口不是剑伤,不知会有什么后果,也多亏安阳郡主这么一闹。”
元修明道:“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流川白了他一眼,说道:“爱之切,找之急。定是你遇刺之事谣言四起,她便找到这里来了。”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元修明微微皱眉道。
“安阳郡主对你痴心一片,未必有坏心思。”
“她是没有,却难防被人利用。”
“你是说衡王?”
元修明点点头:“很有可能。衡王一直视我为眼中钉,看来他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却不知他如何知道我在玉屏镇,看张炎那晚的情形,似乎是定要置我于死地。”
江流川说道:“是啊,衡王可真大胆,竟然敢私自调动城防守军。今日他见你确实是受的剑伤,不知做何感想。”
“衡王并不可怕,此人生性鲁莽,好色成性。幸亏你将盼儿姑娘接了过来。不过,今日这场闹剧,也许能瞒过衡王,却不一定能瞒得过他身后的那位。 ”
“陛下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东西,还不想杀我们。也正是因为如此,衡王才会处处动杀心。”
“虽然元宏珗还不想我死,可是只要他发觉点什么,他就会亮出他的獠牙。”
“那怎么办?”
元修明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他对我,就像猫捉老鼠,有时明明是下手的好时机,他却偏偏放了手。”
紫微宫凌霄殿中,一间暗室内。
暗室内灯光昏暗,一人面壁而坐,手上把玩着一只短笛,他身旁站着一人,正是刘公公。
“伤口是新伤?”那人说道。
刘公公躬身答道:“回陛下,太医仔细看过,虽然撕扯时造成伤口血肉模糊,但仔细分辨,仍能看出那剑伤是近日才有的新伤,可忠顺王遇刺已是多日前的事了。”
暗影中的人正是庆帝元宏珗,他的脸藏在暗影中,看不清面容,从微露的侧脸可以看出其虽面颊消瘦,却仍有秋霜之严,狼虎之威。
他忽然一阵咳嗽。
“陛下,保重龙体啊!老奴这去给您端药。”
庆帝摆了摆手,说道:“今日不吃了。”
“不行,”刘公公着急道:“不吃药您身体里这毒素如何化解?您看您这几天……”他意识到自己话太多,忙住了嘴。
暗影中的人一动不动。
“陛下,陛下……”刘公公轻唤道。
庆帝动了动,说道:“验伤的太医呢?”
刘公公道:“已回老家了。”
“玉屏镇呢?”
“回陛下,未发现蛛丝马迹,想必忠顺王已处理干净。”
“他做事倒干净利落,滴水不漏。”
刘公公不说话,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可以评论的。
“安阳呢?”
刘公公道:“她见忠顺王受伤严重,倒是什么话也不敢说了。她对忠顺王可真是一片痴心呀。”
“是啊,只可惜她还是未看透啊,一厢情愿的感情,又怎会有好结果,咳,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昏黄的灯光透着沉闷,室内更是沉寂。
元修明终于打破了沉寂,他说道:“所以安阳对我们至关重要。陛下和平章后感情深厚,平章后又宠长乐公主和安阳郡主。有了安阳,我们就多了一张护身符。”听了元修明的话,江流川说道。
沉默了一会儿,元修明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只要你哄哄她,想必就没事了。”
元修明皱了皱眉头,不说话。
“修明,你……”
当初江家一夜消失,是因为前太子溺水之前,先帝一直病重在床,诸事却皆交由元宏珗主理。前太子已预感事情不对,他便让元修明之母回江家求助,可没想到一切都来不及。江家得知前太子 一家遇害,立刻散尽家财,遣散众人,江氏父子带着元修明母子人间蒸发。
那些年他们到处躲躲藏藏,不久后元修明之母不堪劳苦,又身受重伤,竟一病不起,与世长辞,只留元修明独自颠沛流离。好在有江流川父子守护着他们,所以元修明与江流川名义上是主仆,实则亲同手足。
元修明知道他又要以兄长的身份劝自己早日娶安阳,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答应过她,等她过了十八岁生辰便会娶她。放心,我不会食言的。”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又道:“玉屏镇那晚张炎的人都处理干净了吗?”
江流川道:“放心,都处理干净了,除了,除了丐帮那些人。”
“哼,如若不是你放走他,他们怎么能全身而退,你是心软了还是……”元修明转过头来,盯着江流川,说道:“你也对他有好感?”
江流川见元修明脸色不善,笑道:“非也。只是这个徐忆君颇有侠名,又是丐帮副帮主,我觉得可以交个朋友。”
元修明哼了一声,“我只知道那晚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徐忆君答应过我,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丐帮人多口杂,谁能保证?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你为何定要留下他性命?”
“丐帮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以后说不定能有用处。你是懂的。”
元修明脸色更是难看,说道:“难道没有他徐忆君,我们就不能成事?”
江流川走上前低声道:“难道你看不出他师承何处吗?”
元修明道:“他的剑法雄劲,却没见过。”
“先不说他的剑法如何,你看到他手上那把剑了吗?那剑剑身如泓,剑柄乃玄铁精钢所铸,上有黄金鳞甲,正是清泓剑。”江流川道。
元修明一声低呼:“你是说东流剑阁的清泓剑?”
江流川点头道:“不错,东流剑阁阁主东方太白与师父沧澜真人乃是至交好友。我小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把剑。听说是东方老先生当年游历名川大山时,在极北之巅的雪女峰上游玩,忽然一阵山崩地裂,雪暴突至。
东方先生侥幸躲过一劫后,又突然听到阵阵龙吟之声,他寻声望去,竟见山巅之上插着一把剑,那声音就是从那剑上发出来的。
那剑通体银光闪闪,如霜如雪,寒气逼人,正迎风而鸣,像一泓清水立在雪白的大地之上,黄金鳞甲发出点点金光,如初旭映水,金光万丈,好一幅日出波光图。
他便取名为清泓剑,希望这把剑总是清澈如水,不堕尘世,一直放在东流剑阁之中,未曾出世。
如今再见,我也能一眼就认出来那剑上的黄金鳞甲,那剑身清澈如泓,定是清泓剑。”
元修明微微一笑道:“东方老先生真是雅士,不叫龙吟剑,不叫雪迎剑,却叫清泓剑,哪有剑一辈子能清澈如一泓清水的,既如此,又为何要让它现世呢?”
江流川道:“这就不得而知了。清泓剑以激浊扬清,以得一泓清水为名,想必东方老先生赠他清泓剑定是有深意,这徐忆君必有不俗之处。而且他短短一年内便能助丐帮势力壮大,有声有势,此人不可小觑。”
元修明听罢沉吟道:“激浊扬清,激浊扬清……”他脑中又出现了徐忆君和顾青荷双双站立在一起,同生共死的模样,胸口像堵住了一般,轻叹了一口气。
江流川知他不想再提,说道:“对了,我见你背上的旧伤口是弩箭所伤,受伤已有些时日。他们是如何知道你的行踪,你的行踪极少人知道。”
元修明道:“不一定,你看看那箭镞。”说着指指床边的包裹。江流川解开包裹,拿出那枚箭镞,“呀”地一声,看向元修明,满脸惊讶。
“不错,这是南姜王庭赤龙军的标记,上方都雕有一个小小的赤冠蛇头。这赤冠蛇头我死也不会忘记。”
原来当初他们几人流落到南姜时,元修明年幼,不小心与人起了争执,元修明的母亲,也就是江流川的姑母竟被人用箭射伤,不治身亡。那箭的箭镞上正是雕有一个小小的赤冠蛇头。
此事是元修明心中的隐痛,他一直不愿意提及,如今往日痛苦的经历又在出现在脑中,这么多年又不能手刃仇凶,他怎能不恨。
江流川看着愤怒痛苦的元修明,说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不要太难过了。姑母当初被这箭所伤,此仇我们迟早会报的。”元修明凝视远方,沉默不语。
江流川道:“这么说南姜王也盯上我们了?”
元修明道:“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后来想了想,也许当时要杀我的人并不是南姜人。”
江流川道:“为何?”
“我和青,我和顾青荷逃走不过一会儿,他们就找到了我们,可见他们对那一带地势很熟。后来我又得知,那些人竟去了神军营。”
“神军营?”江流川又是一惊,“你是说这件事与平家有关?”
“极有可能。”
江流川道:“平家人这些年因为平章后的缘故,势力如日中天,连衡王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将我们放在眼里?”他看着元修明笑了笑,说道:“紫微星主果然不好当。公子现在后悔了吗?
元修明眸中闪过一丝厉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平章后近年来野心渐露,我们不得不妨。”
江流川道:“那她为何要假借南姜人之名?难道平章后与南姜有所勾结?”
“这些年南姜频频暗中派人来大昌,行动诡秘,却不知所谓何事。据探子报,这件事还涉及到南姜王庭。更诡异的是,我们派去调查此事的人竟全都失踪了。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擅长追踪探秘,竟全都消失,流川,此事太过蹊跷。”
“不错。我有一个建议……”江流川顿了一顿,说道:“我觉得这件事丐帮也许能派上用场。”
元修明微抬眼皮,“你是何意?”
江流川道:“你还记得徐忆君将你认作南姜细作之事吗?这说明丐帮也发现了南姜细作的活动,所以……”他看了一眼元修明,接着道:“这件事不如就交给丐帮,他们在明,我们在暗!”
“你想和徐忆君合作?”元修明的声音明显不悦。
江流川道:“丐帮一向不愿与朝堂有过多的牵扯,要与他们合作恐怕不易,不过现在说不定有机会……”元修明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脸色不善。
江流川笑道:“顾姑娘和他相识这个确实是我们未想到的。可师父与东方太白先生乃至交好友,相信就凭这一点,我们也可以暂时取得他的信任。”
元修明脸色这才有所缓和,轻轻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为何你要放他走的原因?”
江流川道:“那倒不是,我当时确实是惜才。我见过他的功夫,他的剑法可谓遥遥万里辉,荡荡空中月,真有几分东方师伯的风采,纵使没有清泓剑,只怕也不输给我,而且他年纪轻轻,竟能成为丐帮副帮主,必有过人之处。更何况他……”
元修明忽然冷哼一声道:“平时不见你如此夸赞一个人。这徐忆君竟能将你们都迷得晕头转向,我看倒不像是好人。”
江流川哑然失笑,说道:“纵使徐忆君品貌不凡,超群出众,也不及我们公子丰神俊朗,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行了行了。以前没见我在你眼中这么好。”元修明没好气地打断道。
江流川满脸委屈,说道:“天地良心,我一直是这么夸你的。只是以前的你毫不在乎而已,也不知今日为何如此在乎。”
元修明听出他另有所指,脸上微微一热,不接话。
江流川又道:“多年前山神庙风雨之夜,你当时为她不顾性命又折返回来,结果受制于嘻哈二老,致使你一身内力全废,至今仍有旧患……”
元修明打断道:“我当时也是为你回来。而她当时不顾性命救我,我也应该救他。如果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江流川笑道:“你就是不回来,他们也不会杀我……”
“总之要我置你们于不顾,万万做不到。至于其他,不必说了。如今我对她另眼相待,是另有原因。”
江流川不解道:“此话怎讲?”
元修明道:“你知道她来自哪里吗?”
江流川更是不解,茫然地摇摇头。元修明转过身来,看着他缓缓道:“她来自溪云山庄。”
江流川“啊”地一声叫出来,满脸震惊。
元修明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夜色,神色沉郁,眉宇间显得疲惫不堪。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江流川见他脸上惨然无血色,知这几日受伤不断,奔波劳累,不得一刻休息,说道:“公子,你莫想太多,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今日我守在外面,你好好休息一夜。”
元修明并不答话,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满腹心事。
江流川正准备退下,他突然问道:“她人呢?”
“你要见她?”
又是一阵沉默,元修明摇摇头道:“算了,你去吧。我也确实有些累了。” 江流川默默退下。
元修明走到窗边的一张椅子,坐了进去,一只手支着额头,闭上了眼睛。华灯初上,他却将自己隐在了阴影中,似乎这夜就是他的战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