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七岁,刚和一群混蛋小子打完架。打着赤脚踩在雪里,浑身是伤疼得龇牙咧嘴。偏偏前夜的雪下得特别大,一脚踩下去没到膝盖。他穿着单薄破烂的衣服,冻得要命。在心里把那几个混小子的爹爹婆婆姐姐弟弟外带他未来的媳妇儿子全都问候了一遍。
他低着头尽量加快脚步,不料想撞上了挡在他前面立得笔直的肉墙。
他恼怒地抬头,却见那人笑嘻嘻地问他:“打完了?”
他别过头:“关你什么事?”
那人又问:“打输了?”
他立马激动地回头:“才没有!”
“哟哟哟,”那人揶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耸了耸肩,“没见过赢了的看起来比输了的还惨的。”
“关你什么事?!”
他羞愤地再次扭头不看她。
“当然关我的事咯。”
她不知从哪拿出了刚好大小的绒披风,蹲下来给他披上,看他碍于面子想要拿掉披风又实在是冷得很而犹豫着的手勾起了唇角,毫不客气地将他本来就鸟窝一样的头发揉得更乱,“你可是我未来的徒弟,可不能丢了我的面儿。”
她趁机刮了刮他的鼻子然后飞快地起身躲开他马上拍下来的手。
他揉了揉鼻子,不满地大叫:“谁要当你徒儿了?”
他瞪着她,心想这个女人怎么总是喜欢自说自话?
“我不管,以后我就是你师傅了。”她不顾他的挣扎拖着他往镇上的小茶馆走,“瞧你冻得四肢冰凉的,我们先去喝口热茶暖和暖和。”
他挣脱不开,决定还是乖乖地跟着她走。心里觉得有个人罩着自己照顾自己的话还是很不错的,嘴上却仍是一副我不情不愿是你硬要拉着我我才和你走的模样。
“你要真心想当我师傅,那刚才怎么看见我一个人对他们十几个人都不出手!”
“少年,你是个男人啊。男人自己的恩怨自己去解决,我一介弱女子怎么好插手呢?”
某少年鄙视地看着某女不要脸地做出弱柳扶风状,又用眼神示意她看他挣都挣不开的手,再瞥了眼她背后的长剑,最后投给她一个你弱女子的眼神。
她干咳了两声,作出一副我是正经人的模样。“好吧我一个仗剑走江湖的侠女和一群小屁孩打传出去不成了笑话吗……”
某少年依旧以十分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不是吧难道你要我说我一个堂堂走江湖的打不赢十几个小毛屁孩?你觉得可能吗?!”
“貌似的确不可能……”少年极不情愿地承认了,“我只是对你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极度自信表示怀疑。”
“那叫师傅的尊严,小子。”
“呵呵。”
“……”
偏北方的墨城,向来是才入冬就已经寒得刺骨。清冷的长街上寥寥数人来往——在这种鬼天气里还肯出门晃荡的,不是玩性大的孩童,就是为着生计不得不出门帮工的穷苦人家或者讨一碗水一顿饭的流浪乞丐。小店们生意冷清,也就只有茶馆这种地方包容着四路过客、供些酒水餐食与人。
靠窗的那桌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小的埋头干掉了一碗又一碗阳春面,大的瞪着眼惊疑的目光不断在越叠越高的盘子和越看越觉得单薄的钱包之间来回地扫。
“小二!再来一碗!”
少年吃得犹未尽兴,摸着还不甚满意的肚子再一次呼唤着店家。
“喂,小子……”某侠女略显无奈地看着他,“你到底有多久没吃饱过了?”
“不知道,反正很久了。”
捧着送上来的面,少年表示没空抬头看她。
“吃吧吃吧,你师傅我虽然没多少钱,但对徒弟还是舍得花的。”
听着她平静轻淡的语气,他心中一动,却没有抬起头来。
等到他终于撑得再也塞不下了,半路师徒二人离开了这间小茶馆。
“我们去哪?”
她朝他眨眨眼睛:“拜师嘛,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啊,走,我们去完善步骤。”
什么鬼……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不过念在她带他吃了一顿饱饭,还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带着他进了一间庙堂,不知道是太久没人来过还是因为冬天打扫的人贪懒,连桌案上都积了一层薄灰。
“来,半路徒儿,告诉师傅你叫什么名字?”
“莫年。”
“莫年,好名字。”他接过她不知从哪掏出来的玉杯盏,很是新奇。
那杯子做得极其精致,纯净通透的白玉,雕得细致的花纹线条流畅恣意,似无心又有意地组合成了什么。他用指尖轻轻摩挲,冰凉顺滑的感觉。指尖下那些细微的起起伏伏都在心间放大,让人感到那波澜壮阔的气势。
再看她倒茶的样子,那姿态倒是没有什么贵家小姐的优雅,而是隐隐透着江湖儿女应有的英气,只是那神色气势,总是让人觉得非寻常人家。他心中思忖着,嘴上早已不自觉地问了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身影一僵,随后笑着将盛满茶的玉杯递给他,眼里是他看不懂的深沉老练。
“徒儿,师傅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用别人看得到的方式去摸清别人的底细。人都有过往,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一个跑江湖的女子。跟你有关系的是,现在她成了你的师傅。"他们对视良久,他吐出四个字:
“故作高深。”
她立马蹲下来揉着他的头:“好了臭小子,知道你听不懂这么深奥的道理,说的简单点呢,就是少年好奇心不要太重哦,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小心我杀人灭口哦?”
他别扭地躲开她的手,举了举手中的杯子:“不是要行礼吗?快点干正事吧。”
“知道了知道了。”
她起身,正色,对着几案上供奉着的不知哪路神仙朗声道:
“我,眉初,从今天起收莫年为徒,且今生……”她突然顿了顿,“只此一个徒弟。”
她说得太过郑重,神色太过认真,听得他内心颤动。面上虽不显,动作却真的恭敬起来。双手奉茶给她。她接过一饮而尽。
“呐,喝了你的茶,我就是你师傅了。江湖险恶,以后咱们师徒一心,同去同归。”
“嗯。”
“我先给你去买包包和糖葫芦,你等着我。”说罢就要出门。
他连忙抓住她的衣角。
“怎么了?”她回身望他,嘴角带笑,“害怕了?”
“才没有!”他恼怒地别开头去。
“那你为何拽我衣角?”
“我……”
“好了好了,”她说着牵过他的手,“知道你是以一敌十的小霸王,逗你玩呢。走吧,一起去。”犹豫地牵着她的手,又怕她误会似的强调了一句:“我才不是害怕!”
“哈哈知道了,”她朝他挤挤眼睛,“你要真害怕了大不了师傅怀抱借你躲就是了。”
他急得要去捂她嘴,被眉初灵巧地避开了。
师徒二人一路打打闹闹,倒也不觉得那寒风朔雪有多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