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宁还真怕无闻羞答答说出不信这两个字来,事实上就算再给沈宁三个胆子他也没勇气作出大街上绑人祸害人家姑娘的事,他家教很严的。
当然,无闻肯定不会那么说,她在短暂的恐惧之后也渐渐的平静下来,只是看着沈宁冷笑不止。
她松开握着沈宁脚腕的手,平躺在地上微微喘息。眼神平静而冰凉的看着沈宁,似乎是在嘲笑着沈宁的大言不惭。
沈宁的威胁,好像只吓住了她那么一瞬。
沈宁对这种眼神很反感,反感的想狠狠的抽无闻三个响亮的大耳光。
那眼神,那冷笑,就好像她是正义的化身,而沈宁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一般。
这种冷笑绝对能让人怒火中烧,还带有另外一种意思。
沈宁不想承认却分明从无闻的眼神中看了个一清二楚,她,好像并不在乎什么名节。沈宁想不通,为什么这样年纪的少女为什么眼神中有那么深的风尘。
而沈宁对这种笑容的厌恶感来源于无闻并不是什么正义的一方,而是一个不知好歹不懂世故的白痴。
白痴有很多种,沈宁一直说乌溪其格是个白痴,但那个时候白痴这两个字没有什么贬义,相反,是白痴的可爱,是可爱的白痴。
无闻在沈宁眼里也很白痴,并且一点也不可爱,是可恨。
“事不过三,今天不杀你还是因为你是个女人,但再有下一次的话我肯定不会心慈手软。事实上我对于杀女人确实有点心理障碍,不过希望你千万不要以为我下不去手。”
沈宁抬起脚,看着无闻的眼睛冷笑道:“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真以为自己是个圣女?其实,你现在的样子更像是个缺男人的裱纸。”
沈宁似乎因为有些恶毒的话而感觉到一丝轻松,所以看无闻的眼神逐渐平和下来:“你自己想想吧,你杀我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希望你一直能理直气壮下去,不然就更加的让人看不起。”
他背起包裹,看了一眼吓傻了的卖胭脂的小贩,看了一眼沾染了一抹嫣红的肉包子,摇头叹气,也不知道是惋惜胭脂糟蹋了包子,还是包子糟蹋了胭脂。
他摸出一把铜钱掂量了一下,有些歉意的对卖胭脂的小贩道:“要不我赔你钱?”
那小贩傻乎乎的看了沈宁一眼,随即啊的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杀人啦!”
那小贩一边跑一边大叫。
沈宁怔住,心说你哪只眼看到杀人了?
他将铜钱放在摊子上,拿起染了红的包子和那盒打开的胭脂转身离开。
在无闻恶毒的视线中坦然前行,顺手将包子甩给一条流浪狗,将胭脂送给了一个卖卤鸡蛋的满脸雀斑的中年大婶。
在大婶惊愕的目光中,他又很自然的拿起一颗卤蛋边低着头很认真的剥去那一层硬皮,渐行渐远。
肉包子既然不能吃了,自然要用来打狗。而胭脂,送给女人才对,但沈宁天生是个不肯吃亏的人,所以又拿了人家一颗卤鸡蛋。
卤鸡蛋味道不错
沈宁笑了笑,感觉了一下肩膀上盔甲的重量,心里没来由的开心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天,天空显得那么蔚蓝。看地,就连地上的垃圾也不觉得有什么恶心,看人,每一个都显得那么和蔼可亲。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修长,最关键的是,干净。
从将军府出来之后,沈宁变得轻松起来。
而与无闻交手打了那女人一顿之后,将与景守信对峙时候憋下来的杀意宣泄了出去。所以沈宁心里开始舒畅起来,看什么都变得顺眼了些。
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无闻,而是尽情的感受着心里那份宁静。当他走到客栈门口,看到骆毅等人站成一排等着他,他笑了笑,说了两个字:“抱歉。”
“刚巧发现景守信的妻子是我八大姨的表亲舅母的表妹的干娘的妹妹,她与我一见如故非抓着我唠嗑不知不觉就进了将军府。景守信一看家里来了近亲,所以热烈的款待了我。三十七哥,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发誓,我上面所说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沈宁挠了挠头发,忽闪出几个很无辜的眼神。
骆毅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沈宁。
沈宁脸皮难得的一红,讪讪的笑了笑。
“其实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次和燕山上不同。我没打算一个人去找景守信拼命,事实上,我不认为他的命比我的值钱。三十七哥,你知道的,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无论什么事我都不会去做。“
骆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忆安,你这样做,其实是在伤我们的心。”
沈宁歉然道:“我知道,只是不想……”
“没什么想不想的!”
辽杀狼打断沈宁的话:“少将军,从草原上跟你回来,咱们就已经是一个人了。如果你强行分什么你我的话,真的只会让我们心寒。”
沈宁郑重的点头:“我已经明白了,下不为例。”
“咱们还是先回客栈收拾一下,既然你已经问过了景守信,想来也不会是他,幽州不是咱们久留之地。我信不过景蛮子,无论他给你什么承诺你也不要相信。”
药铺
秦若薇神色淡然地看着景守信喝完那一杯茶,拿出一本名册,当着景守信的面打开。
“里面的全是皇帝陛下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我给你的十万钱,这段日子你应该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吧。”
她冷冷地看着景守信。
“我与你当初的约定,我并不会过问钱财动向,但是,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杀了他。”
“谁?”
景守信下意识的问道。他面对秦若薇这个女人的时候,心中总是有些压力,明明他是幽州说一不二的将军,麾下的虎贲精骑天下无双。
在他这个等级的人看来,什么天下大家,江湖豪客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但唯独这个女人,总是给了他莫大的压力,在这种压力下,头脑反应稍微慢了半拍。
秦若薇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等着景守信的下文。几秒钟之后,景守信终于想到了秦若薇口中所说的他是谁。
“为什么要杀了他?”
景守信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秦若薇的纤细手滑过茶杯,笑了笑道:“杀了他献给皇帝陛下,难道不好吗?”
景守信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杀了他献给皇帝陛下,那皇帝能给我什么好处?我的事,你还是尽量不要插手的好。我自然有我的打算,至于你是怎么打算的,我管不着,我也绝对不会去管。”
“我们之间的协议,我不会忘记,我能帮你的就不会推诿。但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别试图影响我的决定!”
他一字一句极认真的说道:“我保证你做不到,所以你连试都不要试。呼乞那去鹰许诺了你什么我不知道,但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秦若薇微微一怔,随即轻笑道:“我早就知道景守信是个重利轻诺的无耻小人,怎么还是心存侥幸?”
景守信笑了笑,似乎对无耻小人这四个字并不反感。
“天要黑了,世道要乱了,或许你图谋的事真有几分成算也说不定,但不要指望我能全力满足你。”
“其实,在我看来,一个女人家还是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的好,相夫教子,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靠谱。”
秦若薇叹了口气:“委身青楼,纵然清白,但也坏了名节,谁还肯明媒正娶?”
景守信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刻意没有去看对方,因为他们都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眼神中的失望。
过了许久,景守信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道:“若是累了,就留在幽州。”
秦若薇摇了摇头:“还是不必了,这里……不是家。”
大街上,莺儿将无闻扶了起来,帮她将身上的灰尘掸了掸。
责备而又关切的说道:“为什么这么执着?说起来,他和你之间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死结,是你自己钻了牛角尖,无闻,听我一句劝,过几天咱们回塞北就不回来了,忘了那段过往吧。”
无闻苦笑,伸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我每天晚上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驾车的马夫对我伸出的血手。他很猥琐而且肮脏,我很瞧不起他所以平日里冷言冷语的惯了。我本以为他会弃了我和小姐自己去逃命的,可他没有。”
无闻顿了顿,在心口上指了指:“他挡在我面前,那柄汉人的直刀就从他这个位置刺穿。”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里……也很疼。”
莺儿叹了口气:“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有些事,终究还是淡忘的好,何必让自己过得这么苦?”
无闻忍着小腹上的疼,将长剑捡起来。
“他说我是个裱纸。”
无闻眼神看向远方,似乎在寻找着那个少年的背影。
“我是个裱纸,这些年在草原上,我都不记得自己钻了几个男人的帐篷了。但无论谁抱着我,我都觉得还是那么冷。只有那个人的鲜血,才能让我的身子变得温暖,才能结束我这些年每天晚上的噩梦,我一定,一定要杀了他。”
莺儿怔住,一声长叹。
为什么,人生诸多凄苦事,却极难见到几人真心欢笑,无忧无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