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在幽州虎贲将军府中足足停留了一个时辰，他和景守信两个人在那间偏厅里具体都说了什么一直是个迷。
只是几年之后当景守信出兵占据了大半个涿郡的时候，已经在河北拥有一席之地的沈宁却迟迟没有出兵应对，那个时候，知道那段过往的人们似乎能隐隐猜到一点两个人当时交谈的内容。
可当有人问及沈宁的时候，他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也有人问过景守信，当时沈宁不过是没后台没势力什么都没有的一个甚至算得上颇为落魄的少年郎，为什么会对他刮目相看？
景守信同沈宁的表情简直一摸一样，故作高深的笑了笑却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只是，景守信的眼神中那种得意显而易见，就仿似，当年和沈宁的谈话是一件能与他捅了狼厥汗王一刀而相提并论的大成就，大妙事。
而再几年之后，沈宁在海畔远观属于自己的水师杨帆出海的时候，有些骄傲地说道：“有的时候适当的装一装看透一切的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从景府出来的时候，沈宁是完好无损的。
进去的时候走的是正门，出来的时候走的是后门。
在大周，走后门不是贬义词。
亲眷故友往来一般走的都是后院小门，只有正式的拜访才会由主人家从正门迎接。
当然，值得景守信这样身份的人到正门迎接的人，最起码在幽州一个都没有。但，沈宁是景守信亲自从后门送出来的。
分开的时候沈宁和景守信很默契的点了点头，似乎给出了对方什么承诺。
目送着那个少年郎远去，直到沈宁的背影消失在大街的熙攘人群中，景守信才带着些许的感叹返回府中。
而接下来他做了一件让全府的下人仆从都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把夫人孟氏吓得嚎啕大哭然后昏厥了过去的疯狂事。
景守信回去之后直接到了正厅，也不说话，走进去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那个坐在椅子上还在侃侃而谈的女尼。
那女尼刚装作大吃一惊正准备发表一番观将军面相他日必能龙登九五的感慨，景守信走过去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将那女尼扇飞了另一颗门牙。
然后揪着那女尼的头发提起来，碗口大的拳头砰地一声在她小腹上砸了一拳，然后揪着头发将那女尼拖到门口，直接丢了出去。
“若是让我在幽州再见到你，就卸了你的手脚剁成肉泥拌在草料里喂马吃。”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更像是一个大街上泼皮流氓，但流氓的很霸气。
几个下人连忙跑出来架着那女尼丢出了府门，甚至没人敢表示出一丁点的同情。
而对夫人孟氏，景守信冷冷的瞪了一眼根本没有理会。
这个时候，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在大街上散步，一边走一边考虑着接下来的事该如何着手。
他当然不知道景守信竟然那么直接的将那女尼暴打了一顿，丝毫都不顾及自己虎贲将军的身份。更想象不到薅女人头发这种事，景大将军做起来好像丝毫都不手生。如果他知道，他也只会说一句，大将军威武啊
孟氏还真是个白痴啊！
沈宁发出一声感慨，有些怅然。
他能理解一个女人想妇凭夫贵的美好心愿，但不得不说她真的是一个白痴。
什么母仪天下这种事你自己信了也就得了，还非得大张旗鼓的鼓捣出什么九五之尊来，就算是在自己府中，难道就能瞒得住人？
过不了几个月大周数十万精锐府兵云集涿郡兴业皇帝刘武御驾亲征，若是这件事传到那个多疑的皇帝陛下耳朵里，后果会是什么谁也预测不出来，但景守信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掉了两颗门牙还剩下半条命的女尼自始至终也猜不到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心里不无遗憾的想着，为什么当年那个传说中的人物能培养出一个大周开国皇帝，自己为什么时运如此不济偏偏做不到？
没人知道她的志向，她自己知道，自己决不是那种只贪图几个金银小钱装神弄鬼的小人物，谁说女子就不能志比天高？
只是她知道那个传说，却不知道其中的过程。
那个传说中的老道姑，哪里有她想象中那么风光无限。
沈宁在大街上漫步的时候，景守信则举步走出府，到了一个药铺的后门。他在门口停住脚步，提高声音道：“秦大家，我能进来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既然已经来了，何必假惺惺站在门口装什么正人君子？”
景守信笑了笑，进了院门。
他推开房门，看了看端坐在椅子上好像才刚刚睡醒的秦若薇，下意识的怔住，随即自嘲的笑了笑。
“怎么？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秦若薇伸手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清冷的嗓音不带着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当年你粗鲁想一睹传闻中貌若天仙的秦大家模样的样子，可不是现在这副伪君子的姿态。才一年多不见，怎么，莫不是皇帝的到来让你这头老虎都收起了爪牙了？”
景守信深深吸了口气，缓步走向秦若薇：“对你，我可不敢显摆什么将军威风，毕竟我麾下的铁骑还得指望着你。”
秦若薇瞪了他一眼，指了指桌子上已经倒好的茶。
“先喝茶，再谈事。”
“公子，且留步！”
正在看着街边一处字画摊子有些入神的沈宁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回身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婀娜的少女有些吃力的拎着一个大包裹朝着他走了过来。
正是九月天气热的时候，那少女穿了一身飘逸的合身长裙，更显得纤腰细细人儿娇小，也更显得那包裹沉重了些。
那少女将沈宁转过身子，笑了笑，脸上带着几分喜悦。因为一路追来跑得有些急了，她的小巧的鼻子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红润。
“原来是莺儿姑娘！”
沈宁笑了笑道：“怎么在这里遇到了你？”
莺儿见沈宁丝毫没有接过去包裹替她减轻负担的想法，而是傻乎乎站在那里说话心里不由得冒出来些许怨气。
她将那大包裹往沈宁怀里一塞道：“还不是奉了我家小姐的命令来给你送盔甲！”
沈宁下意识的抱住那包裹，只觉得入手确实颇有些分量。
他诧异的看了莺儿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幽州？”
莺儿白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你在哪里！只是我家小姐刚巧到了幽州处理药铺的事情，见了你这才命我追了出来。你这人难道是聋子吗？叫了你也不知道多少声就是听不见！”
沈宁讪讪的笑了笑道：“刚才脑子里胡思乱想，没有听到你叫我。”
他掂量了一下那包裹的重量，心里有一种迫不及待打开包裹的冲动。只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他只好将心思压下来。
莺儿道：“好了，东西已经给了你，我这便回去跟小姐复命。”
沈宁连忙道：“有劳姑娘了，要不，我请姑娘喝杯茶？”
莺儿犹豫了一下，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慌乱。
“还是……算了吧，小姐还等着我回去。”
她咬了咬嘴唇，低声说了句：“有缘再见。”
转身跑了。
沈宁怔住，随即自嘲的笑了笑。
他看着莺儿的婀娜背影消失不见之后才背起包裹，举步往客栈的方向走去。顺手在前面路口买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也不顾什么斯文一边走一边吃。
刚将第二个包子塞进嘴里，他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
一柄长剑，毒蛇一样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直奔沈宁的咽喉而来！
接下来的一秒钟内，沈宁做了三件事。
一，先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
二，矮身让过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剑。
三，将剩下的包子顺势放在路边的卖胭脂的摊子上。
剑刺了空，而包子却沾了几许嫣红。
那人剑法竟然颇为凌厉精奇，一剑不中，第二剑如影随形的刺向沈宁面门，剑锋闪烁的寒光甚至让沈宁的眼睛有微微的刺痛感。
他将背后的包裹往前一甩挡住那一剑，当的一声脆响，那剑再难前进一分，沈宁顺势将那剑带开，怒视着那偷袭他的人问道：“你有完没完？！”
持剑的也是一个看起来娇柔的少女，她以三倍的凌厉怒视回去：“我说过，一定要杀了你！”
随即，再次一剑刺向沈宁。
沈宁扭身，单掌支地双腿回缩然后猛地蹬了出去，正中那少女的小腹，这一脚力度不小，直接将那少女踹得身子佝偻着虾米一样倒飞了出去。
他追上去先是一脚将掉在地上的长剑踢飞，然后踩着少女的胸口白着脸道：“得寸进尺，真以为我不打女人吗？”
那少女正是无闻，她使劲的挣脱了几下被沈宁踩得死死的一点也动弹不得，于是怒目相视，丝毫不示弱的喊道：“有本事你杀了我！”
沈宁撇了撇，踩着那少女胸口蹲下来，低声对无闻说了一句话，顷刻间，那少女面无血色，竟然吓傻了片刻。她看向沈宁的眼神从愤怒转为恐惧，慌乱而不安。
沈宁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杀了你太容易所以算不得本事，你信不信我就在这个大街上当场打晕你，把你绑了扔到石厂做苦力的劳工中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