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先生,你我之间,似乎还有一些话没有说清楚吧?”
定江桥上,康如初将手缩在袖子里,眯着眼睛对邢勉之说道。
邢勉之摸了摸眉毛,回道:“还请直言莫讳。”
“据我所知,你们Future的人虽然能看见未来,但并不能说出口。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能与我一同制定详细的计划?没有沟通的合作,犹如竹篮打水,终将徒劳无功。”
邢勉之却笑了。
他将手搭在栏杆上,伸长脖子望向脚下的定雨江,然后问道:“Time,你可知道这定江桥有多高?”
康如初摊开双手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也表示他对邢勉之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邢勉之的嘴角一直噙着自信的微笑,“我们都不知道定江桥有多高,可这并不妨碍我们在这座桥上行走,对吗?这世间的许多事,并不一定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康如初愣了两秒,随后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好,那么计划的第一步是什么?”
“第一步,自然是要将Future的力量完全掌握在我手中。而第一步的第一步……”
“雷?”
“不错。”
“雷……”康如初咬着右手大拇指指甲,皱眉问道:“你打算如何对付雷?”
“雷此人,虚荣虚伪、自恋自贵,又最喜欢结交朋友——尤其是比他能力强的人。”
邢勉之转过身来,面对康如初,道:“所以我要你假装与他做朋友,套取他的黑幕,之后你我里应外合,逼得他身败名裂。”
“我去做他朋友?”康如初半开玩笑道:“你就不怕我倒戈相向,反倒与他达成交易,倒打一耙?”
“哈哈哈——”邢勉之放声大笑,摇了摇头,“但凡你对雷了解半分,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
邢勉之收起笑容,再次恢复那副叫人不寒而栗的阴冷面孔,道:“雷与人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本性如何,他只在乎能从对方身上获得什么。但是他很聪明,从来不会主动去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会利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和对方的崇拜心理,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他赴汤蹈火。”
康如初想接话,但邢勉之已经话锋一转,面露愤恨。
“可一旦你没有了半点可用之处,他踢开你,就如踢开一颗皮球那么轻易。甚至,他连踢开你的力气都不屑花,你若不自行离去,在他面前只会自讨无趣。”
康如初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深深不忿,便问道:“你,就是那颗皮球?”
邢勉之自嘲一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对。我,就是那颗毫无半点用处、只会自讨无趣的皮球。”
康如初深有同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夜风拂过,卷起邢勉之的长发。
那一刻,康如初从他的侧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雷之于黑洞,不就正如同景天堂之于我么?
“既然人家不屑一顾,我们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康如初再次拍了拍邢勉之的肩膀,“好,我去做雷的朋友,我去博取他的信任,然后背叛他,在他背后狠狠捅一刀。”
邢勉之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会安排机会让你们见一面,到时候见机行事。”
康如初应承下来,抬表看了看时间,道:“时间还早,有没有兴趣,去喝一杯?”
邢勉之嘴角勾起诡异的弧线:“怎么,想灌醉我,从我口中套取什么情报?”
康如初脸上却古井无波,只是双手叉腰,深深叹了口气:“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邢勉之挑眉,侧目而视。
……
“哈哈哈哈……”
邢勉之搀着康如初从酒吧出来,两人一路上不断仰天大笑,旁若无人。
康如初紧紧拽着邢勉之的手,大声道:“时也运也,命也势也。我康如初从来都屈居人后,我不服!什么众生生而平等,平等个屁!我早晚要这世界依我的意愿而存在,逆我者亡!!!”
邢勉之也喝得酩酊大醉,不过尚能保持一分清醒,他搀着康如初来到马路边,心中叹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刚才他在酒吧里的时候就已经哭得两眼通红,看来这个景天堂真的伤得他很重。唉,就让他借着酒劲发泄吧。”
康如初拍了拍邢勉之的手背,道:“你我二人,身怀异能绝技,倘若双剑合璧,定然天下无敌。黑洞,答应我,我们一起让辜负我们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邢勉之嘴上应着,心中也因康如初的话而激动万分,可当他看到康如初眼中迸发出的野性时,突然感到些许害怕。
关于这半年多来康如初的所作所为,他也有所耳闻,虽然了解不多,但觉得除了偶尔会发小孩子脾气之外,康如初其实是一个比较好相处的老实人。
可眼下他说这番话时的神情,癫狂中带着理智,酩酊中带着清醒,可见绝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心机,这又与他平日里表现出的个性不同。
莫非……他就是心口不一、两面三刀的那种人?
邢勉之隐约觉得,自己这次拉康如初上船,很有可能是引狼入室。
不过,即便是引狼入室又如何?
我黑洞足智多谋,一生遇敌无数,哪一个不是奸邪狡猾之辈,又有哪一个有能力与我一较高下?他康如初只不过区区鼠目寸光的跳梁小丑,提防着点便是了,不足挂齿。
康如初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跳上后排,拍了拍前排座椅,“师傅,定江桥地铁站。”
“地铁站?”邢勉之坐到他身边,疑惑道:“你不直接打到家门口吗?”
“嗯~不了,我尚有些私——嗝——私事、要处理。”
常言道“酒醉三分醒”,康如初即便喝醉,也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当然不会轻易将自己的住址暴露给邢勉之。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一同前往,你我兄弟二人便在此分道扬镳,”邢勉之点点头,“至于未来之大计,我会尽快与你联系。”
他拍拍康如初的肩膀,拉开刚别上的车门,踉踉跄跄下了车。
康如初醉眼朦胧地瞥视窗外。
繁华的明州城夜灯如炬,临近深夜,仍旧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或眉头深锁行色匆匆,或开怀大笑招摇过市,或相依相偎你侬我侬,或形单影只步履蹒跚。
人间百态,此刻尽显。
康如初本就多愁善感,又眼见如斯景色,再借酒劲充脑,心中自然感慨万千。
“唉,人生匆匆几十年,你我终日奔波劳累,为了生计营营役役,究竟算是值得,还是不值得?我们牺牲快乐去兑换金钱,又用金钱去购买快乐,这究竟算是失,还是得?”
出租车司机接过康如初的话,说道:“活着就是活着,得与失的界限哪有那么清晰?只要不去计较得失,又何来的值得、不值得?”
“麻、木!”康如初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安于现状只能一事无成!你我之间,总有一个人要站起来,去辩驳、去抗争、去拨乱反正!你不敢站起来,就只能一直跪着!英雄还是懦夫,你只能选一个!”
出租车司机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心中叹道:“又疯一个……”
车里重归沉默,只剩下发动机时轻时重的轰鸣声和频繁的换挡声,康如初不知不觉间陷入沉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睡眼惺忪地半抬眼皮望向窗外,原来已经到了定江桥上。
“师傅,停一下。”
出租车驾驶员拒绝道:“桥上不能停车。”
“我叫你停你就停!”康如初从钱包里翻出几张一百块,用力甩到前排,“停车!”
“神经。”
康如初如愿以偿地在桥上下了车,对出租车驾驶员的骂声充耳不闻,整了整衣领,靠到栏杆上,吹着夜风眺望脚下漆黑如墨的定雨江。
他叹口气,从脖子上摘下纯银项链,举到眼前细细端详,迷茫道:“我究竟是变了,还是只是本性被释放了?”
“小后生。”
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康如初回过头,用迷糊的醉眼瞅了眼前人片刻,试探性地问道:“外……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