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从地区医院回来，真旺庆和真泉柏吃过晚饭以后照例到父母亲面前来 问安。
自从方家朝住进了医院，方老太太便焦急不安起来，这几日吃得也少了不少，并 且不停地在打听弟弟的病情，几次要到医院去看他，都被真旺庆和真泉柏阻拦了，说 天气这么冷，冻坏了她老人家更不得了。都好言安慰她说舅父的病不要紧，住几日院 就会好的。但是，方老太太的心总是放不下来。现在两个儿子又到了她的面前来了, 方老太太语调沉重地感谢了他们没有把舅父当外人看，并且语重心长地说：“旺庆呀, 泉柏，娘就这么一个老弟，没得其他骨肉，你们一定要替娘做主，尽心尽力地把你舅 父的病治好，我不能看到他死在我的前头。我要陪你爸活一百岁，我也要他陪我活到 一百岁，为我送终。,真旺庆笑了笑说：“您喃不要多心，他老人家好事做得多，吉人 自有天相的。,见老夫人又在伤心，真常恩伸出手轻轻将他的左手抓在自己的手上，安 慰她说人老了多多少少总有一点毛病，不必往坏处想。方老夫人长长叹了一 口气说: “真是这样就好了。”真泉柏笑着说：“你老人家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其他事有我和旺 庆哥来做，何况还有功业，不要您操那么多心。”方老夫人淡淡一笑说：“这是我前世 修来的福分，有你兄弟俩这么孝顺我才安心坐得住。娘相信我崽都通情达理，这也是 你舅父的福气。,
年关近了，住在医院的方家朝躺不住了，看着自己越来越消瘦的手脚，摸着自己 身上突起的骨头，尽管天天在用药，他也感到胸前隐隐的疼痛，凭直觉他知道自己的 病情绝对不是儿子告诉他的肺部感染，感觉到了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要过年了，同病 室的病人都陆续出了院，回家过春节去了，他也躺不下去了。到了腊月二十这天，他 叫儿子给他办出院手续，说要回去过年。方功业阻止着说天气这么冷，怕回去又受了 凉加重了病情不好，等明年天气暖和了再出院。方家朝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我恐怕只 过得这一个年了，得回去跟一家人一起过一个团圆年。,其实他的心里还装着一件最让 他放心不下的事，这件事必须在他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有个交待。方功业坚持不让父 亲出院，方家朝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崽，你让我回去，在这里我过不好年的。你要 清楚，在荣恩堂那个大门楼里今日有你姑母在，旺庆和泉柏看在自己父亲的情面上, 我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等你姑母不在这个人世了，到旺庆和泉柏都老了，做 不了主了，我的后人还能不能在那个地方生存下去。我得回去，你晓得我这个做爸的 不是糊涂人。”
方功业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另外的话，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在安排自己的后事。他 也了解父亲的性格，知道他不轻易说话，一旦他说了话就有情有理。因此，也不再阻 止父亲了，免得让他着急，对病情更不利。便安慰了父亲几句说回去同旺庆和泉柏商 量一下，叫车子来接他回去，并且把该用的药在这里开好，带回去叫泉柏安排护士给 他打。见儿子不再阻挡了，方家朝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催儿子快去办。
方功业匆匆赶回了药坊，把父亲要求回来过年的话对真旺庆和真泉柏说了。真旺 庆想了想说，他老人家也确实只过得这一个年了，随了他的心愿吧。便放下手头上的 事说去把他老人家接回来。方功业又同真旺庆一起坐着药坊的小车到了医院，替父亲 办了出院手续，并开了半个月父亲该用的药一并装上了车。当真旺庆走进病房的时候, 方家朝眼睛一亮，精神顿时好了许多。真旺庆笑着说：“我来接您喃回家过年。”方家 朝有些激动了，连连说好，并且颤抖着嘴唇说：“你弟兄这么仁义，舅父就是走了也一 定会保佑你一家兴旺发达的。,他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抓住真旺庆的手说：“旺庆，舅父 老了，就怕功业一个人无依无靠。,真旺庆听出了舅父话里的余音，他之所以放下手头 上的事与功业一起来接他，也是出于情理，自己是长子，上可以代表父亲，下可以代 表弟弟，真旺庆来是给方家朝一个希望，给他一个安慰，让他晓得自己一家人没有把 方家一家人当外人看。因此，他笑着说：“您放心，有我一家人喝的粥就少不了您一家 人吃的饭，不说您喃对我一家人好，就是我娘把我兄弟姐妹养大，这份恩我一家人世 世代代都报不了。”听真旺庆的话，方家朝开心地笑了，突然来了精神，一扬手说: “走，回家去过年。,真旺庆和方功业帮他穿好了衣服，又用一件大衣将他裹得严严实 实，然后扶着他走出了病房，下了楼，上了停在门口的小车，一路高高兴兴地回到了 荣恩堂药坊。
其实，方家朝是站不起来的，现在真旺庆来接他出院了，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这 说明真家父子没有把他当外人看，使他的精神为之一爽，百结愁肠也为之一宽。自从 住进医院，躺下来以后，方家朝就渐渐晓得了自己病情严重的程度，身体日见一日的 消瘦，手脚日见一日的无力都向他明白地展示了大病已至，也许他再也不能站起来走 到药坊收费室上班了，他也越来越明白自己的死期将至。死，对于他来说不可怕，因 为当年无缘无故把他作为右派分子关押判刑的时候，他便想到了一死了之。现在让他 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儿孙。他很清楚现在有自己的大姐在，有自己与真常恩的这层兄 弟关系在，在荣恩堂药坊真旺庆和真泉柏兄弟再怎么样也不会不给他一家人饭吃。现 在自己马上就要倒掉了。大姐也快八十岁了，她也将不久于人世了。真旺庆和真泉柏 的年纪也慢慢大了，到他们交出权力的时候，这个家业的掌门人肯定是他们的下一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