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乡坝头（农村），条件稍好点儿的家庭盖的是瓦房子。而我家住的，则是那些年这个地区最常见的茅草屋。
当年建这房子的时候，林师傅还亲自参与了那泥土墙和屋顶的修建。
虽算得上是冬暖夏凉，但只要一碰见大雨天，这屋内的锅碗瓢盆儿就像摆展览一般间隔不均地放在地上，一碗又一碗，一盆又一盆地接着从茅草屋顶渗透而下的雨水。
倘若那些年落在这碗盆里的不是雨水，而是一粒粒的粮食，那该有多好......
“今晚吃啥子？”
阿婆从猪圈外围走过来问着父亲，手里正提着一捆干柴火。
茅草房子后面专门留有用于晾晒和堆积柴火的地方，想必阿婆刚才是在屋子后檐取柴火。
“你想吃啥子？”
父亲转过头问着母亲。
“医院让我这几天尽量吃稀饭。”
母亲回答。
“那就煮红苕（红薯）稀饭嘛，妈妈。去窖里面拿那个甜的红苕，更好吃些。”父亲说。
年轻时候的母亲很喜欢吃甜食。
阿婆：“稀饭好，还节约。”
说着就往灶房（厨房）里走去，似乎忘了我的存在。
“我先去床上躺会儿。你把娃儿给我，待会儿好喂奶。”
母亲说着，就用手把我从父亲怀中抱了过去。
父亲：“有事就喊我。”
母亲合上房间门儿后，父亲便走进了灶房里。灶房的房梁周围一片烟熏之黑。
“妈妈，屋头还有鸡蛋不？”父亲问。
坐在灶台前的阿婆回到：“一个都没有哦，我今早拿到街上去卖了。”随手又往火里添了一根儿干柴。
父亲有些着急：“我不是让老汉儿跟你说吗？让你留些鸡蛋，给丽娟儿补营养的。”
阿婆往父母亲住的屋子方向白楞了一眼，说：“你老汉儿没跟我说，我不晓得！”
此时的父亲知道阿婆在说谎。
“那我去把屋头那只下蛋最少的老母鸡杀了 ！”
父亲有些生气。
“你敢！一共才三只老母鸡！”阿婆呵斥着父亲。
父亲没说话，直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见状，阿婆急忙放下手里用来夹取柴火的火钳，也跟了出去。
猪圈旁边则是用竹子编的一圈篱笆，专门用作圈养母鸡，里面有些干茅草和早就被弃用的破烂衣布，这便是老母鸡的窝。
篱笆平日里鸡屎遍地，臭味熏鼻，小时候的我对此很是反感。
这会儿的篱笆里空荡荡的，老母鸡们应该还没有回来。
“咯，咯咯咯咯！.......”
父亲正用此“暗号”大声呼唤着在周围觅食闲逛的老母鸡。
尽管今晚开饭的信号发出得有些早，但老母鸡们还是相继闻讯而来。
第一只出现在父亲视线中的则是那只每日产蛋最少的老母鸡，属它跑得最快。
下蛋不积极，“干饭”第一名。它也是三只老母鸡中“体格”最为拽实的一个。这不，吃下去的营养都用在了长肉上......
等着老母鸡积极进入“圈套”的父亲同时也走进了竹篱笆，仔细地东翻翻西看看，果然在杂草堆儿里藏了个“漏网”之蛋，应该是阿婆早上捡蛋时遗漏下的。
父亲有些欢喜，将蛋捡起并放在了篱笆的一处角落，为腾出双手做准备。
此刻，“干饭”鸡已率先进入圈套，其余两只鸡也跟了进来。
父亲向前轻轻地挪了一小步，刚要把手伸向那只鸡，就被阿婆拦了下来。
“干啥子，还真要杀鸡啊？我明早留几个鸡蛋不就行了！”
阿婆对父亲吼道。
“光是鸡蛋哪里够？鸡肉也不能少。不然丽娟儿营养哪儿来？”
父亲说完，右手刚好摸住鸡的翅膀，又被阿婆强行劫下。
由于父亲手没抓稳，两人刚才的动作又太大，就惊吓到了这只干饭鸡。它立刻加快奔跑，父亲也不甘落后，这时其它的鸡也跟着惊慌起来，都在胡乱地扑腾着。
撵着撵着，干饭鸡被逼进刚才放鸡蛋的那个角落，父亲想着这回肯定能将它正式“逮捕”！当父亲准备向它再近一步时，干饭鸡发疯似地扑腾着双翅，原本角落里的那颗蛋在其“煽动”下就晃动起来，直接滚到父亲的脚下，蛋碎了......
父亲也来不及在意蛋的结局，双手齐上，直接抓住鸡翅膀的边儿上。可阿婆使劲气力用双手束缚住父亲的手，干饭鸡趁机一顿疯狂扑腾，从父亲手中再次挣脱，还硬是飞出了竹篱笆。
人都说，不逼一逼自己就不知道自己的潜力，鸡又何尝不是。这只越了“狱”的鸡不仅冲出了篱笆还跑得更远了......
“妈呀，如果今天不把这鸡杀了，我明天就去街（gai）上买只老母鸡，丽娟坐月子不要营养吗！你愿意让我杀家里的鸡还是宁愿我去外头买更贵的鸡？况且这鸡本来就不怎么下蛋！”
很是生气的父亲反问着阿婆。
看着父亲，阿婆此时松开了手，转身向灶房走去。父亲则走出篱笆，朝干饭鸡消失的方向大步迈去......
晚上，等母亲喂完奶后，父亲先后把红苕稀饭，母鸡汤和一只鸡腿端进房间，三只碗整齐地摆在床边的柜子上。这柜子还是他俩结婚时候买的。
此时的我已经在母亲身旁睡着了。
“我都听到在你外头抓鸡的声音了。”
母亲端起碗说到。
“哎，不用管，你晓得她这个人。这段时间你要吃好，想吃啥子跟我说，我去买。”
父亲平静地说，“猪肉应该暂时不用买，刚才我老汉儿给你带了三斤猪肉回来，肉管够。”
母亲点了点头。她又静静地低下头喝着碗里的红苕稀饭。
晚饭后，父亲和阿公在院坝里谈着事儿，阿婆则在灶房里一边煮着猪食，一边纳着布鞋垫。
“军军儿，自行车真找不到啦？”
阿公仍然怀揣着一丝希望问着父亲。
“哎，我找过了，确实丢了！”
父亲有些后悔地说。
“他们陈家暂时不晓得车丢了，我还没跟他们讲。”
说着，阿公从裤包里掏出一根儿发黄的烟杆儿和一小团被朔料袋紧紧包裹住的叶子烟。那朔料袋看上去也是黑黢黢的。
阿公已是个二三十年的“老烟枪”。像父亲抽的那种香烟，根本入不了阿公的法眼，他总说：“你这个烟没得劲儿！”而对于父亲来说，那叶子烟劲儿又太大，味道又怪，完全不会抽。
“只能要么赔钱，要么买辆新的自行车赔给他们。”父亲说。
“我们后天直接去街上买辆新的自行车还給陈家，免得那个陈家的婆娘又叽叽歪歪的。”
阿公裹了裹叶子烟，将它塞进烟杆儿里，然后把手伸进裤包里摸了摸。
“我有打火机。”
父亲知道阿公是在找包里的那盒点烟用的火柴。
父亲拿着打火机靠拢烟头，打燃火，阿公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杆儿，叶子烟尾端的火星子也一亮一亮的。
闻着从阿公嘴里吐出的烟味儿，父亲忍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