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国相李政之孙,李英杰此刻已经缓缓步入场中,而镇西都护使曹然也被两名金吾卫架了下去,估计是找人医治去了。
毕竟曹然镇西都护使的身份,虽说今日他与秦烈也算是胜负未分,但如此的结果就已经让他够难堪的了。更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在朝云国的地界节外生枝。
李政看着自己的孙子,曾经运筹帷幄老者在这一刻总算是松了口气,连续的变故的确让李政感到心力交瘁,但看秦烈的样子,现在恐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都能够要其性命。
至于行善会的那个毛头小子,李政的手中可是握着王炳权天大的把柄,但同为氏族,李家与王家在这个时候还不至于撕破脸皮,所以最后就看那小子自己识不识趣了。
正所谓搭台子唱戏,前期做了如此多的准备,虽然几经波折,但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如今戏台已经为李英杰搭好了,就看这位主角该怎么唱下去。
国相坐在白凌云的身边,目光波澜不惊地给自己的孙子递了一个眼色,李英杰心中咯噔一下,自他有记忆开始,每次见到自己,他的爷爷都是这样的眼神,而正是这样的眼神伴随了李英杰的整个童年。
李英杰并不是国相李政的嫡长孙,他父亲死得早,而他的母亲也只是他父亲在外包养的小妾。
要说氏族子弟有三妻四妾原本就是件十分平常的事情,但其实李英杰的母亲因为出身问题就一直被他的父亲藏在城西的一处小院内,直至他母亲去世,都未曾踏进过李家的大门。
等李英杰长大后才知道,他的母亲当初是西沨城的一名歌姬,身居高位的李政怎会让一名下九流的女子败坏自己的门风。
对于李英杰母亲的偏见最终也落到了李英杰的身若不是李英杰的父亲英年早逝,而且膝下无子,李政也定不会将这个贱籍女子的孩子接进相府之中。
不过如此一来,李英杰倒是变成了李政唯一的孙子,于是整个家族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的身上,甚至也有人将李英杰称作为家族最后的荣光。
只可惜与他的父亲不同,李英杰似乎不是个能挑起家族命运的孩子,或许是因为他不是嫡长孙的原因,抑或者从他的身上,国相李政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从童年开始李英杰就被剥夺了一切自我的权利,他就像是只提线木偶,所说所做的一切都在自己爷爷的掌控之中,同样也包括这一次的比武招亲,没有人去问他愿不愿意,想不想做,只是需要他的时候,他就要像是块石头一样,沉默且有用。
李英杰走得很慢,他没有再去看自己爷爷的目光,该叮嘱的,早在来之前就已经说尽了。
李英杰背对着众人,目光隐忍地看着面前站都站不稳的秦烈,也许自己只需要动动手指,这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就会一命呜呼。
但他依旧忘不了雍州沙漠中魔鬼城的那一幕,也忘不了沙海之上成堆的尸骸与人们痛苦的哀嚎。
爷爷说的没错,他从来都不是能独挑大梁的人,只不过时事的风口将他推举到了这里,可李英杰扪心自问,他是那个能承受住动动手指就会有千万人为之送命的人吗?
就连现在这种境地,李英杰也无法狠心去杀了秦烈,哪怕现在杀了他就跟杀鸡宰猪一般的简单。
见着李英杰没有动作也不说话,一旁的朱一理有些焦急的小声提醒着,“公子?公子?”
朱一理的话一下子将李英杰拉回到现实,此刻秦烈正举着从李涵手中夺来的匕首,目光冷峻地指向着自己。
秦烈没有说话,但李英杰知道,自己兑现诺言的时候到了。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国相之子李英杰将手中的长剑丢在了地上,他缓缓地转过身去,正对着高台上的女封君与一众高官权贵。
年轻人衣袂飘飘,干净的深衣与周围的血污之地比起来是那般的格格不入,抑或者李英杰就从未想过要融入其中。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他要做些什么,就连他的爷爷,国相李政也仅仅是眉头一皱,却不知随着那把君子剑所掉落的,还有那氏族的命运。
“我……认输……”李英杰低着头说道。
“什……什么?”离着李英杰最近的朱一理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心里清楚,李英杰刚才所说的那三个字的背后代表着什么。
“公……公子……你不是在说笑吧,要知道……”
可还没等朱一理说完后面的话,李英杰就打断道,“我说!这一轮,我认输!”
说这话时,李英杰毅然决然地抬起头,仰视着台上的诸位。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却清晰无比,就像是水滴石穿前的那最后一滴水,虽然同样的弱小,但却足以要人性命。
“啊?”在场的氏族之人无一不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距离这郡马之位李英杰就差那临门一脚了,所有人为之付出的一切,在他这句话说出后都付诸东流。
同样的,他们也都惊讶于一向稳重的国相之孙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成了最大的变数,难道这也是国相授意?
就这样,在场之人又将目光从李英杰的身上挪到了国相大人那边,却只见李政面如冷山,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孙儿,眼神中满是说不尽的厌恶。
朱一理这时已经不敢说话了,歪着脖子悄悄地溜到一边儿,这个时候要是说错一句话那就是人头落地,朱一理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地上的蚂蚁,任何人都注意不到自己才好呢。
沉默了良久,似乎连风声在此时都沉默了。
最终国相大人只语气平淡地说了两个字,“何故?”
李英杰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就像是十多年前第一次踏进相府大门时的那个孩童一般,两只手在身侧攥成了拳头,用力地喊道,“因为我不想成为第二个蔡祭酒!因为……”
然而国相大人没有给李英杰接着说下去的机会,他轻轻一挥手,霎时间就有两名金吾卫上前直接把李英杰架了出去。
李政没有一丝的愤怒也没有怨言与斥责,就像是丢弃一块脏了的手帕一样,将李英杰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