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观察四天后,医生表示母亲可以出院回家调养,并同时交代了一些坐月子的注意事项。
父亲办完了出院手续,准备回家。
医院门口,父亲塞了两包烟在外公的裤包里,并还想再塞些钱。毕竟住院期间,外公外婆既出钱又出力。
相比之下,尽管阿公有时候也会买些东西来医院看望母亲和我,但阿婆却从未现过身。对此,父亲深感过意不去。
尽管钱不多,但也是父亲在火砖厂将近三个月的工资。
“妈,爸,要不是这几天也有你们在医院陪床,我一个人还真搞不定。这钱你们拿着,你们出钱又出力的,搞得我都很不好意思!千万别嫌少,你们也知道我工资不高。”
今天的父亲像变了个人似的,平时老实巴交的他都不会说这种面子话。
这顿时给外公整不会了,外公有些愣住。
“哎哟,军军儿,莫说这些话,一家人不讲理(不客气)哈。这钱花在我们女儿和孙女上,我们愿意,还高兴呢!”
外婆笑着说,同时把手伸到外公裤包外硬拦着父亲那只塞钱的手。
接着又说:“这烟收了,钱你就留着,用这钱去买些营养品,毕竟娟娟儿还要坐那么久的月子,你把娟娟儿和我孙女照顾好就够了!”
外婆态度坚定。
听完话,父亲也不好再客气,便说:“好,妈!”
在旁边抱着我一直没插话的母亲,扶了扶头顶上自家织的红色毛线帽,说:“老汉儿,妈!你们快回去休息,这几天把你们累到了,坐完月子我就回去看你们哈!”
外婆叮嘱到:“不用管我们,你安心坐月子!月子坐好了,你以后才没那么多病痛!”
母亲点着头回应。
于是,两个家就在医院门口分了别。 这会儿已是下午四点过。
半小时后,父亲抱着我走到了家门口外的马路上,母亲跟在父亲身后,手中提着一袋黑芝麻糊,走得稍慢些。
“哦哟,看看是哪个回来了!”
路边院坝上,一个身穿红棉衣,头发有些凌乱的中年女子一边搓着银白色大瓷盆里的脏衣服,一边对我父亲和母亲吆喝到。
“陈孃在洗衣服哇?” 父亲笑着应声。
“军军儿,男娃儿还是女娃儿哦?”
陈孃放下手中的衣服,问。她那两只手已冷得有些发红。
“女娃儿!我就喜欢女娃儿,男娃儿废得很,我不喜欢!”
父亲笑着并突然提高了嗓门儿。
“汪,汪!汪汪!”
这时,从陈孃家后方传来了几声狗叫。
陈孃前几年被自家的土狗咬伤过,怕了,她家之后就再也没养过狗。那只咬人的狗也早就被打死埋了。
“哦,女娃儿呀,只要你们喜欢就好三。”
陈孃话里有话。
“自己的娃儿能不喜欢吗?”
走在后边的母亲忽然应着话。
接着又语气平和地问:“陈孃,你们陈富兵现在的娃娃怕是都上小学啰?”
陈富兵是陈家的大儿子,将近三十岁,七八年前结的婚,这几年和他妻子一直都在沱阳县里给别人打工,每年回来个一两次。被我父亲弄丢的那辆自行车就是这陈富兵当年结婚时候买的。
仿佛没听见母亲的话,陈孃拿起盆里的衣服,埋头使劲搓着。
母亲又“关心”地提醒:“陈孃,你头发都触到瓷盆里了,快把头发扎起来,免得待会儿衣服都还没洗干净,头发倒是整脏了。”
陈孃用手把眼跟儿前的几根长发拨到耳根子后,但仍然没应声儿。
陈家房子右侧有条小路,小路从里向外连接着外面的马路。
父亲和母亲则绕过陈孃家的院坝顺着小路往里走去。
当走到陈家房子后面时,瓷盆摔地的声音忽然传到父母亲的耳朵里,声音有些大,还惊了母亲一下。
“龟儿啥子东西!”
陈孃口里骂着。
父母亲知道这陈孃是在骂他们俩,但也没再理会。
住这周边的都知道,陈孃是我们这一片儿的“情报头头”,哪家有事,她总能第一个知道。
倘若别人家是好事儿,她闭口不提;若她觉得是坏事儿,便见人嚼舌根儿,移动的喇叭一般到处给人宣传。放到现在,不当个八卦记者就实属屈才了。
“我”是“女儿”的事情,想必她早就知道了。在她家外面故意问我父母亲,无非是心里乐呵着看戏。
但刚才母亲那三言两语等于直接在陈孃的伤口上撒盐,让她很是不痛快。这不,连带着她家的那个大瓷盆也跟着受了伤。
陈家的大儿子陈富兵虽结婚已久,但其妻子一直没有身孕。俩人去过大大小小的医院,医院的法子和民间各种乱七八糟的偏方儿也都试过,却就是迟迟不见效。
就因为此事,这陈孃在前几年经常和她那大儿媳妇儿闹得不可开交。她就认定,“老母鸡哪有不下蛋”的道理。
所以搞得这几年陈富兵和他媳妇儿都很少回这家,尽管沱阳县离石龙镇也就四五十公里。
陈家什么情况,这邻里街坊心里其实也都一清二楚。
“汪,汪汪!”
狗又叫了起来。
原来是我家拴在猪圈外头的那条大黑狗在吠叫。
它叫“黑虎”,这还是七年前杨师傅将它领回来时,我父亲给取的名字。凭借着过人的看家本领,它硬是在我们家立下了好几次大功。
在陌生人眼中,它就是凶横无比的恶犬;在自家人面前,它则是嘤嘤乖巧的小孩儿,有时候撒泼撒赖得甚至忘记了自己纯爷们儿的身份。
刚在陈家院坝外时,它就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知道父亲要回来,它也是有些激动。毕竟母亲住院这几天,父亲还没回过家。
当父母亲走到自家院坝外时,被铁链拴在猪圈外的它兴奋无比,一个劲儿地挥舞着自己的黑色大尾巴。
那尾巴晃得让人眼花缭乱,仿佛上了个永动机一般根本停不下来。
看着父亲抱着我,它发起嗲来:“嘤...嘤......”
腾空着两只前脚,站立起来。
“黑虎,来看看这是哪个?”
父亲微微放低些身子,在黑虎面前炫耀着我的到来。
作为这个家的老成员,它仿佛也不完全排斥我这个新来的,只是眼神中有些许疑惑。晃动的尾巴这会儿摇一下停一下的,一会儿看着父亲一会儿又看着父亲怀抱中的我。
算了,不与它计较,就给这老狗一些时间吧,毕竟人家是战功赫赫,凭实力留在这个家,而我这个“空降兵”凭得是啥呢?“凭爹?”
母亲也走近黑虎,看了下我,又用手摸着“老功臣”的头,说到:“这是汐汐,黑虎你以后要好好保护她哦。”
它用头使劲蹭着母亲的手掌心儿,尾巴又摇摆着停不下来一般,这“老狗”实在乖巧可爱。